黄昏之下，一城荒凉空荡，早上是车水马龙游人如织，现在却染血而脏乱。

    这里也没有人说话，只有铿锵的武器在四处扫荡衍生物，随即荡起的嘶吼变作无力的安静。训练有素的战斗员铁血坚毅，伴着由远及近的直升机，装甲车的噪声，处理这一座大手术中的城市。

    言颂抬头，眯着眼睛看着那架向自己飞来的战斗机。空中的直升飞机似乎都在为它让道。

    它的外形并不特别，但速度似乎很快，非常灵活，就在言颂发现它的两分钟之内，它就已经到了言颂身前不远处。

    “想要炸死我？”

    言颂眉头一挑，想起先前的预感，没有明确感知到是否会发生流血事件。

    正当言颂想要撤身离开时，这架平平无奇的战斗机停下了。

    静静的，悬停在半空。

    言颂的记忆里面，似乎没有战斗机能像停在地上一样，如此平稳的停在空中……

    “不是科技就是狠活，我猜这是一种异常。”

    一架小巧的遥控飞机从中脱离，飞到言颂身前，外壳被拆除，完全露出内部电路板，似乎展示里面没有炸弹或者其他武器。

    言颂看着这架玩具一样的遥控飞机，缓缓发问：“收容会？找我的？”

    “是的，言先生。”遥控飞机上的喇叭传出一个ai合成声音。

    “干什么？看我辛苦干了一天，要表示表示？”言颂笑道。

    遥控飞机对面的人愣了一下，接着便是什么感谢你为收容工作做出了重大帮助，但是我们还是想要收容你之类的废话。

    这架代表着收容会的遥控飞机，言之凿凿：“……总之，我们收容会将不会对您有任何伤害行为。只要你愿意接受收容会的监控以及划定的活动范围，收容会将提供给你最好的生活条件。”

    言颂哂笑道：“我帮了你们那么多忙，你们要我去坐牢？”

    “言先生，我们知道你做过什么，面对高百陆之流的小人物，你愿意以平等的姿态说自己会‘还钱’。

    还挂念着苏家姐弟的状况，并与我方外派战斗员白开水交好，所以我们相信，你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也赞同我们的收容理念。也正是因此，我们所提供的生活条件，对常人来说称得上非常优渥。”

    “你唯一需要接受的，就是一定程度的限制。”

    “这不是坐牢，您也不必把事情扭曲得这么极端。当然……你也知道，你的存在，本身是对正常社会的极大威胁。”

    遥控飞机说完，静静的等待言颂的反应。

    收容会当然无法接受一个人形异常无拘无束的混迹于世间，还是一个攻击力高到可怕的人形异常。更不会信任言颂的心，即使现在言颂不会对世间造成危险，以后呢？他以后会不会变质，会不会破坏现世？

    那种结果是收容会无法忍受的，而且言颂本身的身体素质也没有强到离谱的地步，子弹不行就放毒，放毒不行就上火箭筒，火箭筒不行还有一系列的导弹。

    铺天盖地的饱合式打击下，就算甲胄不烂，估计里面的肉也震烂了。

    而这里，林郡，这时的百废之地，所有平民都离开，正需要收容会炸弹破旧犁地的广阔地域上，这就是干掉言颂的绝佳地点和时机。

    言颂微微偏过头，目光看向那一架战斗机。

    遥控飞机道：“这架战斗机经过特殊改装，内部空间完全由投弹器和导弹占据，通过其他动力飞行。”

    “导弹属于超时代武器，仅仅这一架的携带量，足以炸遍方圆百公里。像这种导弹，已经被埋在城市里各个地方了，一但其中一个失衡，其他的都会随之爆炸。所以您也不必想着具现物质令其失效，没有用的。”

    言颂苦笑：“既提了好处，又展示了武力威胁，我好像只有听你们的话。”

    遥控飞机的态度平稳，不卑不亢：“各有立场罢了。”

    言颂随意指了指脚下：“你们收容会的人都走了？”

    “战斗员？对，就在我们谈话间，已经接到指示离开。”

    言颂微微叹气，收容会真的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啊。

    人家也没错，提及待遇挑不出毛病，这是仁；没有直接轰炸自己而是谈判，这是礼；细心安排战斗员，这是义；有随时准备和自己翻脸的准备，这是勇。

    如果自己再拜倒于收容会脚下，对方大手一挥，提供优渥的生活条件，岂不就是“信”了吗？！

    言颂此时心中预感能力没有发动，但他知道对方充满诚意。

    言颂抓了抓脑袋，眉头紧皱。

    然后他像拒绝电信套餐推销一样，没有理由的，轻描淡写的，拒绝了对方。

    “算了吧，你们直接放导弹，炸死我算了。”

    言颂轻轻道。

    遥控飞机似乎停顿了一下。

    对面收容会的工作人员，怎么也不会想到言颂有这么一个答案。

    什么叫……炸死我算了？

    你谈判啊，提要求啊，都可以，什么叫“炸死我算了？”

    小孩子一样的话，你怎么说得出来？！

    言颂自顾自的点点头，滚刀肉一样笑着重复了一遍：“炸死我算了。”

    对面疑惑更甚，他难道不知道，收容会真的是准备好随时开炸的吗？！这可不是街头那些地皮无赖吃定别人不敢动他，收容会才是世界上最顶尖的暴力组织！

    “喂！言颂！”遥控飞机那头终于出现了第一个真人声音，应该是临时换上来的。

    “为什么啊，这总的有个理由吧？”说话的人是白开水。

    白开水和言颂没有太多交情，只是两人都莫名看对眼，一个人曾递给另一个人一支烟而已。

    此时白开水百思不得其解，言颂的拒绝是为了什么呢？

    你说自由？人莫非在现实就自由了吗？几点上班，几点下班，生老病死之间各种规章制度，数不清的圈层套子，现实也并不自由啊！

    如此一看，收容会所做出的限制，反而更小！

    言颂就算孤身一人，也是要吃饭，要生活的，他怎么有理由拒绝呢？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言颂笑道：“你们在想，我没有理由拒绝。”

    “你们在想，明明接受收容会的控制，会得到更好的生活。”

    “但是我不愿意啊。”言颂轻声道。

    他说话轻得像是给自己说，或许他觉得，既然说给人家大概没用，那也不必大声。

    但是还是说说吧，万一人家愿意听听呢。

    “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要按照我的意愿而活。”

    “收容会，会允许我在世界各个地方闲逛吗？”

    “我可以不走，可以不想走——我自己也是一个偶尔会想出去看看世界，大多数时候更希望安定的人，但是你们不能限制我，也不能监控我——因为这就是我的意愿。”

    言颂的目光透过遥控飞机，注视着那背后的所有人，语气近乎宽容。

    他说：

    “自私也好，嚣张也罢，我就是这样。”

    言颂目光灼灼，语气却显得很有礼貌，像市井小民般的争执，像与朋友般的交流。

    他在尽力阐述自己的看法。

    “人们的行为大都合理，所以白开水为了工作和信仰曾向我开枪与递烟，所以高百陆行骗却爱子。”

    “所以人们才会上学、上班、挣钱……”

    “也许你们觉得，我也应该合理下去。”

    “但我想过一个，属于自己的人生。我总是对你们这半引诱半胁迫的方式不太满意，但又说不出为什么，我思来想去，干脆不想了。”

    “异常，我对抗它们，不是义务，不是合理，不是使命。”

    “是我觉得‘我有责任’，我觉得我有‘情绪’，于是我去做了。”

    “所以，与合理无关。我就是不乐意而已。”

    “甚至只是不太乐意——罢了。”

    言颂放下手，收回目光，结束了自己的话语。

    一袭黑色的人形甲胄，在这荒凉之城，恐怖危机之下，残破建筑的楼顶，慢慢的，耐心的，温和的解释自己的想法。

    因为我愿意做一个“好人”，所以我是一个好人，仅此而已。

    无需谈判，因为我敞开了心扉，你能做的，除了认同，只有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