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草仰倒之际，他看到了无尽片段如同泥河俱下，纷纷在小草脑中涌现。

    有他在草原里随风飘扬的场景；也有大雨滂沱，电闪雷鸣的挣扎之景；也有地狱之门大开，阴兵借道的景象。

    “啊，不！”

    小草在混沌中仿佛看到了极度痛苦的场景，脸上肌肉扭在一起，将五官倾轧的面目全非。

    但是小草双目之处，因为从未合上，故而可以看到重瞳始终连绵不绝的旋转不止。

    就在小草面部肌肉紧缩最紧张的时候，一阵温和灵气，从重瞳处散布。

    “呼～”

    小草大呼一口气，整个人飘飘欲仙起来。然后陷入无法抑挡的困意海洋之中。

    等他清醒后，便惊觉已经到达了黑桥对面。

    而面前正耸立一座高大的石碑，黑漆漆，如镜面。石碑铁钩银划，赫然记载着非常繁杂的内容：

    阎魔之目看得见灵魂的善恶，却看不见人心的颜色。但当死亡即将降临，心畏苦痛，心畏别离，恐见未知。最后的温柔与尊严将覆盖恐惧的底色，大夜摩天阎魔陛下将降临，亡者的名字自她掌中浮现：“不要怕，这是一场温柔的沉眠。”

    阴阳之间，亡灵游荡于天地，带着一丝对阳世的眷恋，待鬼使拘引。

    但收留亡灵的冥土所在之处，如今只有广袤混乱的蛮荒大地。

    冥土的残迹绵延向远天，逐渐向上耸起无数悬崖峭壁，似有遮天蔽日的利齿咬合而下，将冥土大地的一切吞入腹中，留下幽深残缺的黑色齿痕。

    我立足于黑色的高峰之上，判官负伤的灵魂徘徊在我身边，我看着他，见他与一个初来冥界，彷徨的新生亡灵无甚区别。

    我道：“躲闪什么？这般模样，不过是回到初识之日罢了。”

    “汝可知，亡灵们尚在阳界的亲眷，为亡者停灵，祷告七天七夜，希望为亡灵生前加持善业，却也有人希望亡灵可在第七夜复生。”

    判官似是被这话触动，双眼看向我，我却笑道：“汝负伤至此，变回尚未得到判官之力时的亡灵模样，依旧被我强留在身边，我与那些偏执的阳界亲眷，又有何区别？”

    “除却我的束缚，还有一个原因令汝等徘徊不去。”

    判官又垂下头，我不允他开口，道：“汝可还记得，汝初到冥土时的事？”

    “汝自阳界至冥土，都在以手中之笔求世间极致公正之法律。”

    我张开手掌，左手浮现金色的生者之名，另一只手，浮现银色的亡者之名。

    这是生死簿上的名字，被我从战场上寻回的裁决之力。

    判官见此，眉目初露怀念之色，接道：“在下初到冥土，手中仅有一本生前记载罪人名字的名簿而已，那时阎魔大人意气风发，刚刚统一冥土，说……”

    我道：“我的冥土，需要可辅佐我明判生死之判官，汝等的力量，可助我稳固统治。”

    我以指尖拨弄手中的亡者之名，嘲弄道：“我还意图以这判决之力，再重建冥土，助汝重回判官之姿……”

    “可你看那些在战斗中安息的亡灵，他们并无这冥土的牵绊。”

    “他们安息，是因我赐予他们一战之力，令他们不再任人鱼肉。”

    “因此，另一个令汝徘徊不去的原因，便是尚无极致公正之法，令汝亲眼见到公正人间吧？”

    生者之名浮动着，传递着的灵魂温度，微微熨烫着我的掌心，判官这一次似要回答，我却笑笑打断：

    “与其将汝等强留至此，不如就还汝等自由，令汝等看清前路，自寻安宁。”

    我侧目看向他，另一只手攥住银色的亡者之名：“这便……汝等之尊严。”

    判官听闻面露惊讶之色，我眸间已神光闪烁，几道无形的咒令伴随赤光飞散而下，将阎魔之目赐予其身，一瞬间，他与亡灵们的眉心间，阎魔之目的神纹若火焰一般灼烧蔓延，点亮他们灿若星火般的眸光。

    此时此刻，每个亡灵的洞悉与抉择皆有不同。

    病故的工匠，手持用旧的工具，潜入工房紧缩的昏暗内室，叮叮当当敲打着赠予女儿的发簪。

    离世的富商挣脱复生的咒语，穿过施咒者的身躯，去拥抱哭泣着等他苏醒的亲眷。

    他们此刻终于不被未完的缺憾纠缠，不被复生之术束缚，如此畅快恣意。

    而判官，我不知他是否透过阎魔之目，看到了洞悉切的极致公正之法，亡灵们纷纷离去，唯独他驻足于此，他的眼睛，依旧是唯我无法看透的东西。

    他道：“新的安息之地，也需要有辅佐阎魔大人明判生死的判官。”

    祭祀亡灵的第七夜，守望亡灵的钟声，随着明月高悬中天，自寺庙中传来，悠远而空明的回荡。

    铛——

    铛———

    铛————

    我立在远天的明月之下，脚下，亡灵们漫步而行，眉间阎魔之目的神纹随着灵体逐渐轻盈，如烧尽的火焰一般纷飞消散。

    我信步向前，判宫随我身畔，挥动笔墨，为我招揽亡灵的名字。

    冥土不复存在又如何？今夜，我的双手乃是囚禁罪灵的炼狱，我的衣裙将流淌为引渡亡灵的三途川，我的双眼，将成为赋予自由与尊严的轮回之门。

    我乃安魂之夜的一切净土，生之尽头，就是与我共享的极乐之境。（引自阴阳师(•̥́ˍ•̀ू)）

    期间种种，不可计数。期间内容，晦涩艰深。

    小草看个大概，似乎知道了其中的内容，但是也看的模棱两可。

    “我是阎魔大夜摩天，你的天赋惊人，有资格传承阎魔之术。”

    石碑迸破，碎石凝聚成一道虚幻庄严，却又模糊难辨的身形。

    从刚才阅读的内容，小草已经自然而然的明悟，眼前之生物，正是阎魔鼎盛时期的领袖，最为功参造化的大能巨擘。

    “你可愿！”

    大夜摩天阎魔居高临下，虽然气质依旧威严不可近逼，但是却没有任何自傲自大之感。只有洗尽铅华后的古拙和沉稳。

    “你可愿！”大夜摩天阎魔又一次出声。

    “我的投影余力已经不多，往后道路还得你自己领悟…”

    “我愿意！”小草再没有迟疑，朗声应道。

    “好！”

    周围旋即风气云涌，景色已经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