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衡，你来说一下对《招魂幡》这篇礼学的看法。”陆让宾拿着教鞭，敲了一下宗衡的后脑勺。

    宗衡回过神来，赶紧端正自己的坐姿。

    窗外的老三梁璞见事不妙，赶紧蹲下去，手里的弹弓塞进衣服里头，安安静静的窝在了墙角。

    “君子厚德载物，世谓受福佑者，既以为行善所致；又谓被祸害者，为恶所得。以为有沉恶伏过，天地罚之，鬼神报之。天地所罚，小大犹发；鬼神所报，远近犹至。”宗衡侃侃而谈，坚定的提出自己对招魂幡迷信的反对意见。

    果然，陆让宾气得吹胡子瞪眼，手里的条藤都跟着在颤抖。

    宗衡浑然不顾先生是坚定的神学主义，他以为，言论自由，既然先生让他说自己的想法，那就真切表达。

    “所谓招魂，信则有之，不信则无，此招魂幡之礼竟然能写入皇室祭祀要典，且洋洋洒洒二十五页，实属先人造孽，作茧自缚。且流毒民间，害得我等后人绞尽脑汁，抓耳挠腮，不得不学而时习之，呜呼哀哉。”

    “流毒？”陆让宾咬了一下嘴唇，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课堂一阵哄笑，大家显然有了共鸣。可不就是，神神鬼鬼，祭拜即可，偏要搞一套繁琐的礼仪让众人顶礼膜拜，有唱词，有对应的舞蹈，各州还要搜寻相应的器物，找到对应时辰出生的男童进京。每年春祭，都如此大动干戈，劳民伤财。

    秦医官之孙秦辅之甚至率先鼓掌叫好，苦此《招魂幡》久矣，晦涩难懂，装神弄鬼，不知所云。

    昭景时期，皇家下诏，《招魂幡》选为世家子弟为官必学科目，人人需要学习这二十五页礼仪，且不论文道还是武道。

    秦辅之但见先生脸已变色，赶紧放下手来，不敢造次，担忧的看着宗衡。

    景丹，马赛，欧阳章三人却是笑逐颜开，这个傻瓜宗衡，这几日没空揍他，果然是皮痒了，就等着看好戏吧。

    啪，一条鞭法来了，陆让宾狠狠的抽下来，结结实实的拍在宗衡左耳，宗衡眼里的光亮瞬间熄灭。

    “先生息怒，宗衡造次，先生莫急。”梁瓒赶紧冲进来，护住宗衡。

    “大放厥词，可见平日里也是歪门邪道，走火入魔。正统经书不见真章，歪理邪说听得满满两耳。陆某人怕是教不了你了，但今日，我以陆家第二十四代传人的身份，维护家族荣誉，打的就是你这满嘴胡说八道，妖言惑众之徒。你且站出来，让我惩治，最可恨的便是这不该听，不该信的耳朵。“

    “宗衡，有种就站出来嘛，躲什么躲。“景丹看热闹不嫌事大，左右护法也嘿嘿的笑，只剩下秦辅之敢怒不敢言。

    “先生，饶了我二弟。“梁瓒挡在二人之间，不让先生前进一步，也不让宗衡站出一步。

    “过来，把右耳偏过来，我陆某人，打人从不打不单数。”陆让宾伸手推搡梁瓒。

    方才，陆让宾所说维护家族容易，却是因为此《招魂幡》作者，不是他人，竟是陆让宾高祖精心制作。

    昭武帝因逐鹿中原死伤甚多，陆氏高祖当时已经八十高龄，政治上毫无建树，亦无军功，倒是对鬼神之事研究颇深，为了解决梁欢的战后心理创伤问题，特意执笔此书。

    当然了，写书的吗，都喜欢夹带私货，给昭武帝梁欢拍个马屁，那是轻而易举。成功者即是正义的化身，该杀的，不该杀的，冤魂野鬼都能被招魂幡招魂，谋一个好去处。梁欢得此书大喜，晚年的噩梦和压抑，终于找到释放之处，心理健康教育完美达标。

    陆氏因为《招魂幡》，子弟都从小通读，按章演练，故陆氏后人在太常寺成了钉子户。

    宗衡脑袋嗡嗡叫了好一阵，他用手护住左耳，等待热辣散尽。

    陆让宾不依不饶，跳来跳去的推搡梁瓒。宗衡平静的说：“先生要我右耳，拿去便是，我宗衡虽然从小体弱多病，挨上两鞭子也不会死。为人师表，先生一言不合便武力压制，听不得旁人的想法和理念。我看，这正是您被京城贬至闵州的根源吧。“

    “你，你。”陆让宾一时半会没想好，口水噎住，咳嗽起来。

    “一家之言，墨守成规，此礼不废，百年之后，大昭何在。”宗衡义愤填膺，全然不知陆让宾已经气急败坏，顾不得师生之谊，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宗衡。

    “先生，恕我管教不周，若要责罚，请先生罚我梁瓒，切莫再伤宗衡，他是宗氏唯一骨血，还请先生高抬贵手。”梁瓒边说边朝窗外的弟弟梁璞使眼色，让他速速去找邵伯通报。

    “此子，此子，无爹无娘，管教缺失，以下犯上，欺师灭祖。没错，没错，你乃逆臣贼子，逆臣贼子，根源如此，鼠辈之子，何来良才。宗氏贼子，故有此大不敬之言，你宗氏不亡，天理何在。”陆让宾已经癫狂，抓耳挠腮，眼前隔着梁瓒，让他打不着宗衡，恨不能跳起来撞翻二子。

    “逆臣贼子，好一个逆臣贼子，骂我便是，扯我爹娘作甚。陆先生，你真该拿面镜子照照自己，面红耳赤，嘴角白沫横飞，一副狗急跳墙，上蹿下跳的市井泼妇形象，也不怕众生耻笑。”宗衡破罐子破摔，彻底撕破脸了。

    那陆让宾三十好几的人，待儿子诞下孙儿，马上就能自称老夫了，岂能容忍此等黄口小儿的羞辱。

    陆让宾一不做二不休，骂我泼妇，我就泼给你看，立马抬腿，一脚踹翻梁瓒。

    “宗衡不要！”秦辅之大叫一声，众人惊诧不已，却见宗衡一个假动作矮蹲，晃过陆让宾，啪啪两下，似乎点在了天枢和水道两处。

    “雕虫小技！”陆让宾冷笑，身体没有丝毫变化，料是那宗衡装神弄鬼，又举鞭。

    啪啪，宗衡又出手了，这次却是外陵和髀关。

    “先生莫动！”秦辅之跑上前来，仅仅抓住陆让宾的手腕，同时拽旁边同学的袍子，似乎想要遮挡什么。

    “宗衡，还不退下，去思过堂。”邵伯的声音传来，邵季河也跟了过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奇怪的一种声音，似乎有人放了一个拐着弯的屁，有点像破音的宫商角徵羽。然后声音消失，变成滴答滴答的流水。

    全身逐渐僵硬的陆让宾呼出一口气，舒坦，似乎一切结束了。

    的确，结束了，人有三急，何罪之有，无罪无罪，当庭释放。

    “来人，将陆先生抬去客房，秦辅之，你先负责照看，要什么跟下人讲，若有半点差池，唯你是问。”邵季河气愤难当，瞪了一眼秦辅之。

    宗衡这一手点穴手，可不就是这秦医官的孙子子教的嘛，两个人下了课就拿出穴位图来看，竟然真让他们摸出来门道了，自学成才啊。

    “好臭啊？怎么回事？”围观的学生窃窃私语，看着像一具僵尸的陆让宾被四个家丁抬出去了。

    “哦，哦，我知道了，大小便失禁，秦辅之说他已经研究出来了，没想到是真的啊，宗衡也学会了，好厉害啊。”有一个同学忍不住将答案说了出来，却被梁瓒止住，大家面面相觑，看着地上那摊神秘液体。

    “要不是裤子兜住，咱眼前就是粪行霸道了。”欧阳章不满的说道，“这个陆先生，点两下就憋不住，真是不禁打。”

    “闭嘴，若是宗衡今日点的是你，方才抬出去的，恐怕是你欧阳章了。”景丹一阵后怕，还好，平日都是先派左右护法按住他，要是自己一个人，还真不敢单打独斗。

    马赛正要点赞欧阳章，被景丹一说，恍然大悟，赶紧拍马追上景丹，捶背捏腿，这位大哥高瞻远瞩，小弟没跟错啊。

    “诸位安静！“邵伯发话。

    “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吐露半分，否则，从此以后，就不要再来我邵氏学堂听课。后续待我查明来龙去脉，相关人等，定有处罚，”邵伯郑重其事的告诫诸子，眼神却并未停留在宗衡身上。

    可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第二天，整个闵州都知道京城博士陆让宾，被宗衡点了个屎尿泼天，臭晕了整个学堂的孩子。

    “梁瓒。”邵伯在窗外等邵季河讲完了课。

    “是，学生在。”梁瓒赶紧出来，上前两步，拱手而立。

    “宗衡也不用去思过堂跪着了，你今日就领回去，回你们梁家跪着吧。以后，他就结业，不用来学堂了。另外，梁璞是好的，莫要被他带坏，除了端午中秋春节三季，他便一直留在邵府，由我儿亲自教导，你大可放心。”邵伯说完，转身便走，不容梁瓒分说半句。

    “邵伯，这陆氏？”梁瓒快步上前，不提宗衡，可不知陆氏这边，还有结盟机会吗？

    “休要再提，老夫自行处理，公子年幼，要学习的礼仪还很多，以后袭爵大典，举止得体才能不失皇家风范。邵府学堂的事，公子不必放在心上，且等着我修书一封给仲康，物色新的赋闲博士吧。”邵伯虽语气严厉，实则宽慰梁瓒。

    宗衡听梁璞说完此事，甚是欢喜，邵伯言下之意，邵氏终身都是梁府忠犬，袭爵之事，重中之重。

    “那陆先生，今日可在府上？”宗衡想着去探视一番，伏低做小，别结下冤仇而不自知啊。

    “二哥放心，陆先生早就回京了，学堂失禁发生之后，秦郎哥哥和秦医官再三确认，身体并无大碍，他在学堂也没脸见人，教不下去，恐怕再也不会来咱们闵州了。”梁璞以为二哥害怕，告知实情。

    “哦，那我可要小心了。”宗衡心下记住，陆让宾，改天我上门赔罪，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不过眼前冒出来的三位冤家，宗衡冷笑，还是打个死结，别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