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侯宗衡

第64章 裴公之死

    “叔叔,裴夫人今日得了太后懿旨,允许去探监。”沈元祥挑重点说了,里头没有回应。

    “咱们家跟过去的小厮回报,裴詹事让夫人回家采购蔬果,准备十桌酒菜的量。待他不日回去,就大摆筵席庆贺官复原职。“

    “叔叔,我保证,廷尉那边有左丞亲自吩咐过狱卒,绝不能委屈了裴詹事,更没有在牢里受刑。他何至于摆酒,这是脑袋正常吗?唱的什么戏?”

    沈元祥在厕所外头候着沈肃,要紧的事情隔窗禀报了,叔叔交代过,不管他在做什么,都可以上前禀报要事。

    不拘小节,这是沈家三代人立于朝堂四十年不败的,一个小窍门而已。当然不是决定因素,生性狡诈,结党不营私,清除异己,拉拢同盟,共同进步,此处省略一百字,这些成功学要求的,他们都一一照办。

    “叔叔,要不,我还是亲自跑一趟,去看看裴詹事?”沈元祥卑躬屈膝的候着,耳朵却忍不住去听里头的动静,叔叔到底拉完了没有啊。

    “叔叔?您可安好?要不,元祥进来伺候着。”沈元祥有些担心了,叔叔老了,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元祥。”沈肃清了清嗓子,表示自己还活着。

    “侄儿在呢,叔叔吩咐。”沈元祥赶紧把耳朵贴上去,肥头大耳的一张脸都被挤压的扭曲了。

    “昨日典属官从南境得了些海货,送了几样补的到府上。”沈肃顿了顿,身子一紧,先拉为敬。

    “叔叔,侄儿已经过于肥胖了。近日上下联络,各府走动,膝盖骨儿疼得慌,都受不了这身躯了。您自己在里面吃,不不不,出来再吃,就不用照顾侄儿我了。”沈元祥一阵感动,没想到叔叔出恭呢,还想着给他分些海货回去,叔叔,你太好了。

    “元祥,你先去书房等我吧,我还要一会儿。昨日那些海货啊,你可千万别吃。我早上问过医官,咱们京都之人习惯了北方饮食,若是突然大量食用南境海货,会水土不服。五谷不化,肠道受损,难受得紧。”沈肃尽量把拉稀美化,希望沈元祥赶紧离开。上个厕所都不得安宁,这侄儿也是实诚,把不拘小节发挥得淋漓尽致。

    “是,叔叔吩咐的,侄儿照办,这就去书房,我这就去书房候着。”沈元祥屁颠屁颠的离开茅厕,去了书房。

    只可惜,叔侄俩最终也没有搞清楚裴詹事唱的哪出戏,这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沈肃猜不着,连日来上朝,也不见小皇帝再提及此事,问了廷尉那边,宫里也没有来人去敲打敲打啊。

    “我亲自去吧。”沈肃交待侄儿备好车马,探监去。

    二人刚到廷尉府,廷尉左丞涂亮迎了上来,笑逐颜开的接住沈元祥。

    “沈兄,这一大早呀,宫里的和公公,就来了,裴詹事已经给放了,我正要差人去禀告沈相呢。”涂亮殷切的汇报给沈元祥。

    “元祥,上车,去裴府。涂左丞,辛苦你了。”沈肃在车里头发话,这小皇帝,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敲打敲打,放了便好,按原计划行事。

    叔侄二人赶紧掉头,转去裴府。

    “叔叔,裴詹事马上就要官复原职了,您说他的门生旧吏也不少,过了今天,怕是门槛都要踏破了。您果真是料事如神啊,把他拉进来,咱们的盟友肯定远超高,元两家了。不过那裴詹事,竟然提前让夫人准备十桌酒菜,这份镇定自若,豪放豁达,侄儿着实敬佩,甘拜下风。”沈元祥因为坐车颠簸,脸上肥肉颤动,就像跳舞一般表达着喜悦之情。

    裴詹事出狱,沈元详比裴夫人还要高兴呢。

    “到了再说,元祥,你要记住,友不在多,在于精。裴詹事任职詹事之前,只是个小小的行人,在大鸿胪寺,名声却是极好的,成熟稳重,不卑不亢。先帝非常信任他,才把他升为詹事,将皇后,太子的家事交予他。在后宫,对了,说不定,这次是杜太后出面,催着放了他。”沈肃闭目养神,若是那裴詹事的大弟子宗善心未死,也是一把好手啊,可惜了,死在南境。

    到了裴府,裴家上上下下一片喜庆,热烈欢迎沈肃,沈大人可是本次拉裴家一把的第一功臣啊。

    沈肃却一脸严肃,直接示意裴詹事去书房说话,留下沈元祥在正厅陪着裴夫人和裴收,六目相对,举杯喝茶。

    沈肃说完便走了,临近午膳,裴夫人再三挽留,他也没有留下用饭。

    沈元祥只好附耳在裴收耳边告知,叔叔早上窜稀,肠胃不适,不便在外过多饮食,医官嘱咐了,今日宜空腹三个时辰。

    “詹事,可是要生变故?“叔侄二人一走,裴夫人赶紧上前问话。

    裴詹事不以为意的:“非也,夫人无忧。沈相多虑了,一个18岁的小娃娃,亲政立威,可以理解。在老夫眼前杀个小太监,又拖老夫去廷尉府住几日。就这,就这,就能吓着我。当年我们在南境戍边,被那蛮人首领拿住,刀架脖子上,善心才十几岁,腿上还中箭了,我们何曾爬过,哦,对对,不提善心,不提南境,这里是京城,不是交州了。我裴道基一介书生,毫无武功,走南闯北遇险无数,怕过吗?为君者,以德服人,肆意杀伐,言语恐吓,只会让人觉得无理取闹,颜面尽失罢了。”裴道基越说越激动,嗓门都惊吓到了屋顶小鸟。

    “好了好了,沈相交待什么了,惹得夫君如此感慨?夫人妄议君上,还是小声些。”裴夫人好言宽慰,给裴道基喝茶。

    “夫人说的是,我注意些。沈相说,切莫大摆筵席。要等待,等到宫里下旨,给了官令,才能庆贺。还让老夫这几日闭门谢客,万万不要接待门生故吏,岂有此理,我离开10年了啊,还不能见见老友。他沈相未免管的太宽,我承他情,私底下感激便可,若要结党营私,他打错了算盘,我裴道基不是这样的人。陛下招我回京,我是陛下臣子,一心为大昭前程,为百姓请命,岂会听他沈相的摆布。”裴道基又开始激动了,裴夫人赶紧上前,轻抚后背,让老爷缓一缓。

    “我们离开10年,物是人非,京都已经不是当年的京都了。沈相谨慎,詹事也不要见怪,闭门谢客,就闭门谢客嘛,这有何难。”夫人好心劝慰着固执的裴道基,她听着,倒是沈相的话在理,裴家,还是要低调些。

    “夫人哪,你跟着我遭遇贬斥,在那穷乡僻壤吃苦劳作,连女使婆子都不够,你受苦了。我会见机行事,该见的人,见个面叙叙旧,不该见的人,我一概不理。你且放心,为夫不会再让你吃苦了。”裴道基心情缓和下来,语气也温柔了许多。

    裴夫人点头,也对,何必缩头缩脑。既然圣上招呼裴家人回京,等了这半年,陛下肯定是还要用我家詹事的。

    这詹事,也是个固执的。嫁给他这么多年,裴夫人三番两次要给他纳妾,想着裴家多子多福,他都不允,说一个好的儿子顶过别家十个孬的。搞得裴夫人回回见了其他官家太太,都要被笑话,以为自己是个善妒,容不得人的主子。

    不过在自己家里,裴夫人却是逍遥自在,从来没有女人争风吃醋的事情发生。即使被贬到交州,她也乐意亲力亲为,替老爷做衣做鞋,这份清净,都是托老爷的福。

    “夫人,今日,咱们裴家人先摆两桌,孩子们都跟着受苦了,该热闹热闹了。”裴道基满脸感恩的看着夫人,糟糠之妻,不离不弃,如今笑靥如花,那脸上每一根皱纹都是对他的款款深情。

    “我被贬斥到交州,曾后悔,若是当年听了夫人的劝告,早些收一个两个的填房丫头,生个一儿半女的绊住脚,即使裴家失势,那些填房的也不会叫嚷着要走,让她们伺候好夫人,也是应该的。失策啊,待到树倒猢狲散,就两个家生子还愿意跟着,其他的女使,走之前,偷了夫人不少钱财,夫人不跟老夫提,老夫也是看在了眼里的。“裴道基怜惜的看着夫人。

    “我这宴席,就是特意摆给夫人吃的,到时候,家里人,都给我劳苦功高的夫人敬上一杯酒,也不枉费夫人三十多年的服侍,老夫是打心底里要这么办的。“裴道基温柔的抚着夫人苍老的双手,如同三十多年前的新婚之夜。

    “好。”裴夫人轻轻环抱坐着的裴詹事,裴家,难得的宁静。

    裴家的小规模宴席,很快就传到了梁曼耳朵里,梁曼招了苏威过来,拟旨。

    来和一脸严峻,带着护卫来了,皇帝给裴道基定了弃市。

    天子说,既然裴道基如此挂念先帝,花了400个字赞颂,如此忠心耿耿,还是直接去地下,陪伴先帝吧。

    当然,罪名是污辱当朝天子,说颂文里面表达着明确意思,本朝天子只是走狗屎运,因为生在皇家,承袭祖荫才当了皇帝。

    裴道基惊讶万分,却不知“承蒙祖荫”,就这四个字,也算侮辱梁曼?讼文盛赞昭景,寄语梁曼,何罪之有!只是听到弃市二字,裴道基终于醒悟:一朝天子一朝臣哪。

    裴道基,一辈子没拍过马屁的人,为了裴收,第一次溜须拍马,拍到了马屁股上。

    梁曼说你错了,你就错了,就像那个被杖杀的小太监。

    不幸中的万幸,梁曼竟是个言而有信的君王,果真只是敲打敲打裴道基,对裴家人一概不论。

    弃市之后,还派人安抚了裴家人,好生待在京都,有什么困难,跟皇帝说,裴道基犯罪,祸不及家人,对裴道基的老婆孩子,竟然就放过了。

    那裴收待父亲的尸骨在闹市被众人围观三日后,得到允许,含泪收敛了。

    带着几个随从,低调的选了一处偏远巢穴,正要葬下,却见家中奴仆赶来,说老夫人交待:巢穴大一点。

    裴收应诺,只道是母亲想要父亲能有一具好一点的棺椁,让父亲住的宽敞些。突然心神不灵,顿觉不妙,留了仆人看着尸首,纵马回府。

    裴夫人,已经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