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话:往事成灰
“应该没有遗漏的吧?”
在自己房间反复检查三次,确认无误后我提起手提袋来到客厅,
“爷爷。”
“红叶,你这是要……打算今天去吗?”
“嗯。”
“好吧。”
爷爷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拿起小货车的车钥匙。
墓园所在地离这里不算远,沿路都是平坦公路,开车去是较好选择。
“你不去他们家吗?”
“不了。唯一的联系也断了,我去不合适。”
我侧靠在车窗,余光凝视外面快速倒退的风景。
度过一路无言的沉默时光后,小货车抵达墓园所在的樱山山脚。
“爷爷你先回去吧,我还说不定什么时候结束。中午大概回不来,所以午饭不用等我了。”
下车前,我对爷爷说到。
“好吧。注意安全啊。”
“我会的。”
挥手告别爷爷。我抬头仰望樱山。
这座山在最初由于整座山种满了八重樱而得名。一到花季,漫天都是樱花花瓣。同样的,因为种满了八重樱,所以附近唯一的墓园也修建在这里。早前这里还有个樱山神社,墓园也交由其管理,后来迁走了,墓园则派人员来单独管理。
(作者注:八重樱,樱花的一种,花开时花瓣有二十至五十枚之多。花语为:耐心、文雅和温柔。)
时至今日,登山阶梯两旁仍种有八重樱,只不过现在不是花季,看不到它们盛开的模样。且因为存在过神社的关系,隔一段路就能看见赤红色的鸟居。
墓园修建于樱山半山腰偏上一些的位置,加之海拔略高,因此爬山所需时间还不少。
到了一长段平地路段,我驻足休息和补充水分。
这里是个岔路口,向左是墓园,向右是前往山顶神社的阶梯,不过神社迁走了,那里应该人去楼空吧?
休息片刻之后,我再度迈步。没走多选就能瞅见入园登记用的闸机。
如此现代化的设备和周边古朴气息格格不入。
“不好意思,我想……”
负责看守的,是个看起来有五十岁的老先生。他此刻正斜坐着看报纸。
“嗯——入园的啊?把登记表填一下。”
他没有看我,熟练地将表格和中性笔推向我这边。
“填完了。”
“进去吧。”
咚——啪——相当熟悉地闸机开启声。
“等一下,你……”
“怎么了?”
身过闸机,我原地半转身。
“你是浅见红叶吧?”
“是我。你……难道是岛崎先生吗?”
(作者注:此处红叶使用的第二人称代词为敬称。)
“只有几面之缘,你还记得我啊。”
“嗯。那时承蒙您关照了。”
“没有没有,”岛崎先生目光落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你是来祭奠朋友的?”
“是吧。”
“那快去吧。”
我们二人都明白,现在不是叙旧时候。
沿着记忆中路线行走,目光掠过一座座墓碑,最终在目标处停下。
家入家之墓。
我曾经的挚友——家入时人,沉眠于此。
(作者注:家入时人,假名写法为:いえいりときと,罗马音为:IeiriTokito)
“时人,好久不见。”
轻放手提袋,我将墓碑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
时人之死,于我而言没有什么比这打击更大,更为沉重的代价。我用考上高中为理由,逃离这里,逃开晦暗的时光。
“已经,快三年了吧。一晃过去都这么久了,”
坐在最外圈台子上,背对墓碑。我手指交结,仰头看向天空,说:
“先说说我的近况吧。我在新家、在新学校都过得很好,交到了朋友,也交到了……女朋友。就像当年在这里向你承诺的,我按照自己意愿充实地过着每一天。不过……”
我顿了顿,一阵长长的呼吸交换:
“不好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啊。”
言毕,我打开手提袋,顺次取出里边东西,一字排开的放到台子面上。
里头东西并不多:装有布偶的玻璃瓶、作家亲笔签名的小说、用于点燃的打火机以、一双防止烫伤的厚手套还有一堆诸如枯叶细柴等引火材料。
“我以为新家庭、新环境、新学校、新同学、新朋友和自己的新性格,会为我带来新生活,会让我和以前一样由衷地感到开心,实际上并没有。或许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大脑会想‘要是有你在身边多好啊,要是有你在身边会怎样?’诸如这样永远无法实现的一厢幻梦……”
在说话同时,我转过身来,半蹲在取出物品前:旋开玻璃瓶的瓶盖,先将角木木木亲笔签名的小说塞入其中,接着把引火材料随意填入其中。
最后,我挑出一根细柴,用打火机点燃另一端,慢慢地伸入其中……看着火苗化作火焰,我继续说:
“所以,当深爱我的女友和你一样,试图触碰我内心深处中最底层部分时,我这才发觉——其实我一直囿于过去,被其所束缚,困在了那些有你在的时光……”
清风拂过,助长玻璃瓶中的火焰,它时不时探出来,随风摇曳。
“所以……原谅我,时人。我不能再被过去所桎梏,我必须朝前看,现在我已经不能只为自己考虑了。”
呼——火焰好像童话书中的妖精一般,化作小龙从瓶中蹿出;围绕着我螺旋冲向天际,又如陨石般坠回瓶中。
我明白这单纯只是幻觉,到还是想得到那不可能存在的反复。
“说起来,我以前好像说过用不着交女朋友来着……”
火焰持续舞动,布料和棉花燃烧的气味从瓶中飘出:
“没想到,自己打自己脸了。我没由头地确信她就是我此生唯一,这倒也不奇怪,年轻人的恋爱总是喜欢海誓山盟,可能我也属于那部分人吧。她叫做千坂佳爱,长得很漂亮,我想让他来见见你,但她现在位于我不知道的、很远的地方。”
瓶中火势渐渐小下来,燃烧残留的灰烬开始增多。
“实话说,我想把她的名字改成浅见佳爱,所以我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停滞不前;我必须成长,不停地成长,直到能够担起这份改名的责任。所以……原谅我,时人;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中我必须将你暂时抛弃。”
言毕,我默默盯着瓶中宛如风中残烛般的火苗。
等他熄灭,起烟。
确认完全没有火之后,我穿上厚手套。双手夹起玻璃瓶,一瞬倒转,灰烬如同细沙,从瓶中流出。
放置好玻璃瓶,我起身,跪坐着沉默一阵才说道:“如果时人你认同我做法的话,就让这抔代表你和我过去的灰烬,飞向空中吧。”
小学时,我和时人初次相遇,当时的语气我于此复现。
当然,这是现实,能够吹走灰烬的狂风并未刮起。
现在的天气可谓相当之好,清风要带走灰烬须花上不少时间。不过没关系的,我会等,就这么跪坐着。
眼神失焦,进入放空自我状态,好似感官都能关闭一样。
过了段无法感知的时间,皮肤感受到剐蹭感,疯狂向大脑报警。于是我恢复注意力。
“要下雨了吗?”
通常来说,这样的大风都是骤雨前兆。
“不对,万里无云下什么雨。”
回过神来,灰烬已然消失,台面上只就有灰烬曾存在过的黑色抹痕。
“这样啊,看来我不得不加把劲成长了。”
(作者注:红叶这句话用方言说的。)
我起身,掸去裤腿的尘土。
玻璃瓶、打火机、厚手套依次放回手提袋。
回到城市里那个家之后,我将会重新做一个以当下的我,为蓝本——浅见红叶布偶。
毕竟原来那个,与我的一些痛苦往事,化作灰烬随风飘往远方。当然,玻璃瓶我也购置新品,这个有些燃烧和灰烬痕迹的,就留在老家吧。
不过,这并非意味着它们再也不复存在,只是以另一种形式,要我砥砺前行。
把现场收拾妥当,我朝墓碑鞠了一躬,提着手提袋朝闸机方向走去。
“这么久啊……”
“说了一些话。毕竟几年没来了嘛。”
“给,水。我看你嘴巴干成那样,说了不少话吧?”
“谢谢岛崎先生,”我自己都没注意到身体开始缺水,“把想说的都说了一遍,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呢……”
“用现代唯物论来看,肯定是不能的。不过你看我都在干这事,还是衷心希望你朋友他能听见。”
岛崎先生笑声十分爽朗,看得出来身体管理相当不错。
“啊……不好,都这个时间了。”
与岛崎先生聊了一会之后,手机锁屏时间悄然来到下午五点整。
“我该回家了。”
“一路小心。”
“我会的。”
从樱山山脚步行回去的话,至少要半小时以上。
我没有要事需要处理,这些时间可以说无所谓,加之没有吃午餐不能过量运动。
行走在柏油公路,特意想的话,可以丝毫不出声。不过我现在没有这样兴致,或者说注意力被沿途风景吸引。
来时车速有些快,也没有心情留意风景。现在不同,我除了这些事没有其他可以做。
“对了,可以拍下来啊。”
把手钻过提绳,将其挎于肩膀。接着拿出手机,点开相机横向握持。
风景照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这横向纵向都无限宽广的空间,辅以大片大片绿化、植被、种物或为点缀或为主体的景色在城市中可很难见到。
我边走边思考构图,走走停停可以说是拍完一路,从照片中天空就能看出时间的变化。
待到金黄太阳与远边地平线相切,我才进入老家所在的村子。
景色由陌生到熟悉,直到记忆与目光重叠的建筑出现在视野中。
不对,不能重叠。
一辆整体红色的山地车停在门口,玄关处木门半开着。
“有客人吗?”
我拉开门,进入玄关,没有说出惯口的那句“我回来了”。
关门,换鞋,直入客厅。
“是有客人来了………吗……”
视线跟随步伐移动。客厅中,坐在爷爷奶奶身旁的是,我无比熟悉的身影——千坂佳爱。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