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大的经史馆内寂静无声，明灯华盏，映照着空无一人的石阶。

    或许这就是藏书要库该有的肃静和庄严，但对比备受青睐的其他书殿，甚至是一旁的物是馆，经史馆的冷清多少都有点尴尬。

    在最角落里，君故坐在一堆书卷之中，却十分享受这种独处时间。他本来就是个书虫，这浩如烟海的藏书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是金山银山。

    但要在这些书里找到和地下废墟相关的记录，就宛如大海捞针了。

    好在他不厌倦读书，便将聚炎阁有关的史书一本本挑出来，从头开始看。

    “龙文十七年，欧阳真人接任宗主之位。

    三十二年，朱玄锡任首席大长老……”

    君故翻着手中的羊皮书卷，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那位欧阳真人就是现在的聚炎阁宗主，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

    往下翻，他甚至还看到了王阳棣的名字，那是在两百年前，王阳棣成为了聚炎阁最年轻的一位大长老，居第八位。

    而到了君故他们入门前夕，虽然门下只有两个弟子，王阳棣却已经是大长老中位居前列的存在了，甚至隐隐能与朱玄锡分庭抗礼，可见此人的能为。

    君故自然为师父高兴自豪，但还是合上手中的书，将它放在一边。这书讲的都是临近的事情，不会有他想知道的东西。

    他连着翻看了几本史书，却只看到了最近三千年内的历史，始终没有找到更古老的记录。

    三千年内，聚炎阁历经起伏，却并没有发生过大范围遭遇袭击的事，自然也就不可能形成地下废墟。

    “那至少是三千年以前的事了……”

    君故沉吟着，从书堆里站起来，抬头把目光投向了更高处。

    石阶的高处笼罩着云雾，他沿着台阶向上，想看看最古老的书籍在哪里。

    当他走进云雾里，耳边突然钟鸣鼓响，震耳欲聋，只见云雾中散出几道金光，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威严的呵斥：

    “寻常弟子不得靠近此处！”

    一尊金甲武士从云雾之中现出身形，那威武雄壮的躯体至少有五个人那么高，一双铜铃大眼死死地盯着君故。

    君故被这气势吓得连退几步，连忙低头说：“抱歉，弟子这就退去。”

    说完，他转身走下台阶。在离开的前一刻，他低眉一瞥，看到云雾缭绕的深处，似乎掩映着一座金色的大门。

    “按照藏经阁里的布局规律，那里又是一个小洞天的入口吧……”君故暗自思量，“里面或许会有更隐秘的记载，可惜进不得。”

    那金甲武士一看就不好惹，他可不敢去触霉头。

    回到石阶中层，君故又挑了几本书，百无聊赖地翻看起来。

    既然史书上找不到答案，他换了个思路，打算从地理变迁之中寻找线索。

    那么庞大的这座城市，沉埋于地底之下，总该有个记录吧？

    他在书架上来来回回找了一圈，最后在角落里看到了一本名叫“沧桑志物”的古籍。

    “就你了。”

    这本古籍常年无人问津，积了一层灰，封皮的边角也翻卷起来。这类古书都极其脆弱，纸张大部分已经腐朽硬化，有时候一碰就碎。

    君故小心翼翼地吹开灰尘，将它放在腿上，然后轻轻掀开，那温柔小心模样几乎比得上他灵种扎根时了。

    “历代都城考证－长石山脉篇－上古城市。”

    君故眼前一亮，从目录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于是跟着页数翻到了上古城市卷，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这书上说，长石山脉本是一片莽荒之地，身居火脉之上，毒草蛇虫，巨兽横行。

    当地百姓为求自保，自行聚集，修建了一些聚落、石城，分派人手，日夜看护城墙，以防有野兽入侵。

    直到聚炎阁成立，门下弟子扫荡山脉，除去了许多为祸一方的巨兽妖种，这才还了山脉清净。

    之后以聚炎阁为中心，形成了许多巨型城市，这些城市兴起衰落，却在聚炎阁庇护之下，始终未有毁灭、消失的事情。

    君故掩卷沉思，自言自语道：“要么是没有记录，要么是被刻意隐藏了……”

    以那座地下废墟的规模，不该在历史上默默无闻，在经史馆里却好像不存在一般。很难不让他怀疑是被刻意隐瞒了。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就是记录是有的，只是他还没找到。

    “这本古籍，已经多年不曾有人翻看过，你这毛头小子也对它感兴趣么？”

    幽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君故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来，只见一阵阴风吹过，灯影摇晃，一个鬼魂般的灵体从书架里飘荡而出。

    灵体面目模糊不清，但头发里斜插着复古的发饰，声音也是中年女人的声音，她绕着一旁的明灯转了两圈后才飘到了君故面前，睁着双好奇的眼睛盯着他。

    听说有些典籍历经万年岁月，会自行生出灵性，化为书妖，没想到在这里就遇到一个。

    君故定了定神，也不害怕，将书卷合上后，淡淡地答道：

    “我只是好奇，看看而已。”

    “看你也是个爱书之人，但我之前从没有见过你，是新来的弟子吗？”书妖身形一晃，落在了君故边上，伸出虚幻的手掌，拿起了那本古籍。

    “真是个奇怪的书妖……”君故心里嘀咕着。

    那书妖手指纤细，戴着一枚样式奇特的银色戒指，身上也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饰品，配上一身得体的古装，看起来不像是脱胎自书籍的精怪，倒像是俗世有钱人家的千金大小姐。

    “我前几月才进入内门，你当然没见过了。”君故回答道。

    “那你以后常来，这儿几年几月也不见几个人来，太冷清了……”书妖幽怨地说：“难道现在的人对经史杂文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书妖裙摆迎风而动，转眼就出现在书架之上，一手托着腮，脸上颇有些不解。

    君故笑着说：“现在讲究经世致用，没有实际用处的文书典籍自然会被冷落了。”

    要不是得查找线索，或许他也不会到这里来，更何况是其他人了。所谓修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荒废时间有如自甘堕落。

    因此术法殿乃至杂学殿人满为患，而经史馆却冷冷清清，也就不难理解了。

    “是啊，我在这里这么多年，到此处的人都是行色匆匆，翻找一阵后就离开，丝毫逗留的心思都没有……”书妖若有所思，认同了君故的话。

    “这么说，你从很早的时候就在这里了？”君故心思一动，连忙问道。

    那书妖点点头，一副纯真模样。

    “有多早？”

    “记不得了。”书妖歪着头：“很早很早，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在了。”她说着呵呵地笑了起来，用看小毛孩的眼神看着君故。

    “我到这里来，是想找个东西……”君故卖了个关子，果然书妖好奇地扭过头来，问是什么东西。

    “说了你也不懂……”君故摆摆手，随意拿起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我不信。”书妖不服气地说：“这里的每一本书我都一清二楚，你说来听听，看我知不知道！”

    君故心里暗喜，这书妖果然天性纯良，好骗得很，他装出将信将疑地样子，说道：“我要找的是一座上古城市的记录，它在久远之前就毁灭了。”

    “之后，这座城市沉入地下，被后人遗忘，再也无法查证。”

    书妖听完，陷入了沉默，她飞到穹顶之上，坐在牵引灯盏的银链之间，晃晃悠悠。君故知道她在思考，也不打扰，只是静静地等候着。

    许久之后，书妖像蔫了的茄子，垂头丧气地落下地来：“小子，我想不出来……这附近真的有存在过那样的城市吗？”

    “当然有。”君故轻叹，没把失望表现在脸上：“只是被遗忘了而已，所以我才需要到这里寻找线索。”

    书妖一出手便是失败，似乎有些丧气，坐在一边不出声了。君故没忍住一笑，说：“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的事。”书妖嘟囔着：“或许这里还有我也没看过的书，但如果你说的城市真的存在，那就一定会有记录……”

    “此话怎讲？”君故问道。

    “所以说你是毛头小子嘛……”书妖脸上又出现得意的神色，说道：“我们聚炎阁可是个很古老的门派，藏经阁内典籍包罗万象，别的地方倒也罢了，长石山脉内若是有过那么一座城市，一定会有所记载的。”

    “关键在于，要怎么找到。”她补充了一句。

    君故低头沉思，觉得书妖的话有道理，只是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他抬头看向书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