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

风起李家村

    太阳西坠,剩余的阳光洒在田垄之间。田间的农人相互打了招呼,也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向着村子的方向走去。不远处村落间也都升起了一缕缕炊烟。

    “嘿,李秀才,太阳下山了,要回家吃饭了”,一位老伯路过村头的时候,对着村口槐树下的人招呼了两声。

    “哎呦”,一个灰布长衫的男子,把盖在脸上的书拿了下来,扔在旁边,揉了揉眼睛,四仰八叉的,在草地上了个懒腰。“多谢老爷子,小生缓缓就回”。

    “李秀才,再过月余就要秋闱了,今年能否高中?”

    “老爷子放心,成竹在胸,今年必然高中”

    “那就先恭贺李举子了”,老伯笑了笑,拱手作了个揖,转身就回了

    老伯走了好一阵子,刘秀才才缓缓地坐起来,望了望四周,太阳已经完全没了影子,村落中能看到零星几点亮光。“回家喽”,李秀才捡起身旁的书,卷成一团,朝身后的长衫拍了拍,然后就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咣、咣、咣,几声铜锣声突然从村子中传来,“各家当家的马上到祠堂集合,族长有要事相商”,一个粗犷的声音伴随在锣声之后吼了起来,“还没到的,抓点紧啊!”

    片刻之后,村中的祠堂已经里外里围了几层人,祠堂大堂中间,一个头戴员外帽,身穿棕色宽袍的老人,双手背在身后,来回的大堂中踱着步。大堂的门檐下,站着四个相似打扮模样的长者,也都面容严肃。院子中的人,看到这种情况,也不由得交头接耳起来,整个祠堂顿时嘈杂了起来。

    “让让,让让,让我过去!”,“三世伯,抬个腿”,“二爷,胳膊收下”,李秀才好不容易从祠堂外蹿到了院中的前排,一个没注意,一脚踩空,咣的一生砸在了院中的青石板上。“小崽子,这么着急凑热闹干啥?急着娶媳妇吗?”,人群中哄得一声都笑了起来。

    李秀才吐了吐嘴里土,双手撑地,慢慢的站了起来。“刚才小生,急着给各位长老施礼,慌了神,万望各位长老见谅!”

    “行了,文焕,赶紧起来吧”,堂中的老者一脸严肃的走到门檐下,“人齐了吗?”

    “回族长,人已经齐了”,一个汉子赶紧上前作揖

    李文焕看气氛如此紧张,也就不敢再放肆,乖乖的回到身后的人群中。

    “今天上午,府衙来了公文,为靖海防寇,一个月内,要我们李家村搬迁,官府按每户二十两给安家费。”,族长说完,院子立刻炸开了锅

    “族长,眼看着粮食就要收了,官府搞这么一出,不是坑害我们吗?”

    “就是!我们李家村已近百年,历代祖宗可都在看着我们,说搬就搬,怎么对得起祖宗”

    “靖海防寇,为啥只让我们搬?”

    “二十两银子,三口之家也就半年的活计,这点搬迁银子够干什么”

    咣的一声锣响,众人安静了下来,“好了,大家不要再吵了”,族长发了话,众人也就不再说话。“我等小老百姓总不能和官府抗衡,否则就是造反。我准备去知府衙门打听打听情况,你们可有人愿意与我一起去的?”

    “族长,我等多是乡间干农活的莽夫,你要说修桥铺路,我等皆有使不完的力气。这官府衙门,自古以来就是我等天敌,别说和他们说话了,看到他们基本都是撒腿就跑”

    “就是,族长,你做主就好!”,本来无头绪的人群听到有人这么说,也就赶紧应和起来

    “作为李家的族长,此事我定当全力以赴。这样吧,文焕,你随老夫走一趟吧”,听到族长叫自己,李文焕赶紧上前,“既然族长有吩咐,侄孙愿往”

    “好的,那你赶紧回家准备,明日一大早,我们就出发”,族长回头看着门檐下的长老。“近日正是粮食待收的时候,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搞不好有人会搞破坏。你们立刻安排各家各户,日夜交替巡逻,等我们回来之后,再做其他打算”

    “我们立刻去办”,几位长老上前应诺。

    马车里,族长闭目端坐,李文焕靠着床边也打着盹。咯噔一下,车轮碾过路上的碎石,车身也晃悠了一下。

    “二叔,你驾车稳当点,都磕着了”,

    “你小子真的是个秀才!我们要趁着中午赶到府衙,你先忍忍吧!驾!”

    李文焕听了李二的回应,心想这又是在嘲笑自己,但看了看族长,见族长没有任何反应也就不好再继续争执。“族长,家母让我带的干粮,您老也先吃点”,李文焕拿过包袱,取出油纸包裹的饼,递给族长。

    “你先吃吧,我这会还不饿”

    李文焕听族长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客气,拿起了一块饼,吃了起来。

    “文焕,算起来,你也是我李家年轻一辈中第一个考中秀才。日后待你飞黄腾达,可一定要庇佑我李氏一族啊”,李文焕被族长突然这么一夸,赶紧把嘴里的饼咽下去。“侄孙日后若高中,定当保我李氏一族兴旺”

    “你父早逝,家中只剩你母子二人,也不免多了些贫寒。这些年必然也吃了不少苦,好在你也算争气。待此时了结。我出面为你保一桩姻缘,慢慢地把日子重新过起来”

    “小六子!你小子好事临门!还不快谢谢族长!”,李二听到二人的谈话,也是替李文焕高兴

    “多谢族长厚爱!”,李文焕不由得多了几分感恩,赶紧把手里的饼子放下,在衣服上擦擦,朝族长拜谢

    吁~~,“族长,府衙到了”,李二下车把马车稳住,把板凳放在车下。李文焕探身出来,下了马车,随后搀扶族长也下了车。

    “老二,你先把车听到大车店吧,我们办完事就去找你。”,族长交待完李老二,回过身对李文焕说:“文焕,你拿着这些银子去门房,就说龙翔镇李家村李秉璋求见方师爷”

    李文焕按族长的交待,走到门房,递上银子,求见方师爷。门房的差役,打量了一下李文焕,看在银子的面上也就不好说什么,就让他们在门口等候。约了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府衙里一个清瘦的男子疾步走过来。

    “秉璋,秉璋,久见了”,人还没到跟前,招呼声就已传了过来。“润景兄,小弟叨饶了”,李秉璋赶紧迎上前。

    “走走走,今日重聚,必然要和你老弟不醉不归”,方润景拉过李秉璋的手,就往斜对面的酒楼走去,李文焕也赶紧跟上二人

    进了酒楼,掌柜一看是府衙的人,赶忙安排小二领着众人进了二楼的雅间。三人主宾落座,方润景吩咐小二,按平日的规矩来一桌酒席。一盏茶的功夫,一桌酒菜就摆了上来。

    “秉璋啊,多年不见,你我二人皆以满头白发了!”,方润景不由得感慨,端起了面前的酒杯,“来来来,为了今日重聚,为兄敬你一杯”。李秉璋、李文焕二人,也赶紧端起酒杯。

    酒过三旬,众人也都不免多了几分酒意。

    “润景兄,小弟此行,有要事相求,万望兄能不吝赐教”,李秉璋缓了缓

    “秉璋,客气了,你就直言。但凡为兄能帮的,为兄一定尽心竭力”

    “兄可知府里最近在搞的靖海防寇?”

    “府里前几日已经下的公函,要各衙署自行处置”

    “敢问润景兄,为何选中了我李家村?”

    “李家村?署里只是和城中的几个田产大户,确定了他们的腾退田亩。并未明确说各处出让的哪些土地,想必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吧”

    李秉璋从怀中掏出一个信笺,递给了过去。方润景打开信封,仔细看了看。“公函没问题,但是,敢问你们李家村的土地地契现在在哪里?”

    “在汇聚钱庄的王家”

    “为何会在他们手里?”

    “兄有所不知,我李家村自祖上迁徙到龙翔镇以来,已近百年。自本朝太祖清丈田亩起始,我李家村登记的田亩总数为一千八百一十三亩。地契归由本族掌管。先帝元贞年间,因蝗灾、旱灾三年导致粮食颗粒无收,为求村民活命。祖上就将我李家村的田亩按时价兑换了粮食,抵押给了府里的汇聚钱庄的王家。灾荒之后,朝廷为抵御南方流民、漠北、海寇增发了边饷、徭役,导致我族一直未能筹够足够的银两赎回地契”

    “怪不得,能从府里拿到如此公函的,整个杭州城也只有王家有这个能力了”,方润景沉思了片刻,“秉璋,按说此事你找到了我,作为兄长定当为你出头。但此事涉及的层面,恐怕不是我一个小小的账房师爷所能触及的。这样,下午你我二人去拜会王云宗,王员外。看此事是否还能有所转圜”

    “多谢兄长,有兄长出面,料想王员外定然能多留情面”,李秉璋举起桌上的酒杯,“小弟,感谢兄长仗义援手”。李文焕也赶紧端起酒杯凑了上去

    杭州城南临钱塘江,西部靠近大运河,出于水运便利,往来客商多在城南、城西两个区域活动,因而这两地繁华热闹,众多商贾,酒肆商业、三教九流都混迹其中。两地交接的地方,矗立着一栋七层的高楼。从外边看每一层的雕榄样式各不相同,正东、正西、正南、正北、西南、西北、东南、东北各个朝向的格调也尽显差异。但只有二十阶阶白玉楼上的一楼却完全一致。每个侧面的窗栏上都雕着金钱树,正向的大门上都挂着斗大鎏金匾额,上书四字--汇聚钱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商重在一个利字,整个帝国尤以杭州为甚。若真要论上资、排个辈,汇聚钱庄如果坐第二,恐怕没人敢称第一。且不说其他的,但就说这财力,整个帝国除了皇商背景汇通钱庄以外,也就数汇聚钱庄能够西到龟兹故地,北至阔轮图海,南达交趾,东渡扶桑,如若说天下财富一斤,王家钱庄流通的汇银就独占八两。早年王家其实并不显贵,说起他的发迹,却起始于一次冒险,一场太祖昌平元年舍命的冒险。当年,漠北趁着皇权更迭,朝政无序,发兵十万,武威、大同、白城方向三路并发。帝国仓皇之间,难以筹够足够的粮草御敌,前线粮草只够将士消耗半月。战事发展愈演愈烈,后续粮草不济,兵部甚至准备弃守边城,回防北山一线。汇聚钱庄当时的东家王焱,不惜散尽家财买粮、买骡车,北上运粮。最终帮大军度过了粮荒。。战后,汇聚钱庄财、名两收。户部当年曾报内阁为王家表功,若不是太祖以“商不得受恩”为由拒绝,这王家怕是更要上层楼。而今,王家以历四代,钱、权,人间的富贵已然无人可及,但早年的义名,却早已烟消云散。

    “掌柜的,杭州府账房师爷方润景求见老爷”,听到小厮通禀,首席掌柜王福赶紧从柜台中走出,跟着小厮来到大门口。自古官尊商贱,账房师爷尽管不入流,但宰相门前三品官,王家如今虽然势力庞大,但该有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方师爷,贵脚踏于贱地,小店蓬荜生光啊”

    人未近,声已至。方润景赶忙入内,双手作揖。“王掌柜说笑了,小老叨饶了”

    “方师爷,今日是公干,还是私事?”

    “私事,烦劳王掌柜通禀家主,方某有事求见”

    “师爷稍后,我马上通传”,王福转过身来对身边人叮嘱道,“你带方师爷去客座休息”

    身后的小厮听到吩咐,带三人往里间客座休息。约莫过了半刻钟,王福才从楼上下来。“诸位久等了,家主刚才在处理于交趾的商贸往来,现已事必。家主请三位上楼一续”。

    三人随王福一起,缓步来到三楼。一扇八折屏风迎面而立,千里江河图映入眼帘,屏风两侧各有一个香炉,屡屡青烟映衬下,江山图似真似幻。

    “家主,方师爷他们来了”,转过屏风,王福通传后,把三人让到里边,自己走到王云宗身后站立。

    “方师爷,久违了”,王云宗与众人打过招呼,宾主落座,各自寒暄了几句。

    “不知今日方师爷来小店,有何吩咐?”

    “王员外说笑了,方某今日前来,有事相求。今日龙翔镇李家村收到了府里函件,要他们搬迁。李家村的族长李秉璋是我故交,今日他来府里,希望我能帮他转圜转圜此事。但方某一介笔力,哪有那个能力。因而,我们几人求见王员外,希望王员外能够指点一二”

    “龙翔镇李家村?王福,此事你可有听说?”

    “家主忘了,上个月总督衙门给了通令,为防倭寇袭扰,让杭州府把沿海地带的村民都迁入内地。知府大人体恤民间疾苦,腾出的土地三成,由汇聚钱庄买下来,作为迁移地方的安家费。按约定,我们钱庄共出资五万两,购得两千五百亩土地。方师爷提到的龙翔镇李家村,就在府里划给我们的田亩之中”

    “哦,想起来了。确有此事!”

    李秉璋听到王云宗确认此事,赶紧从位置上站起来,朝王云宗一拜。“李家已在故地生活近百年了,李家的根已深深扎入此地。请王员外能够怜悯李家,为我们留下一席立身之地”,李文焕也赶紧附和:“请王员外为李家留一容身之所”

    “李先生,快快请起。”,王云宗起身搀扶起,“王福,此事是否还能转圜?”

    “回禀家主,此事怕不好办。买地用的银子,已于昨日汇付给了杭州府衙。现在想更改,恐怕难度较大。府里所以把李家村划给我们,是因为李家村的地契在我们手中,钱货两清来的方便,因而也就没有其他安排”

    “地契在我们手里?我们啥时候做起来土地买卖?”

    “先帝元贞年间,湖广、江浙地区大灾,粮食歉收,当时李家村为求资购粮,按每亩五两的价格,将地契抵押给了我们。之后这些年李家村人,也并未派人来赎,因而此事就搁置下来了。上次购地之时,账房查到还有这笔旧账。就报给了小人。”

    “嗯”,王云宗沉吟了片刻,“那这样,此事我们本就为了方便。今天,方师爷专为此事登门,老夫也不好不行个方便。我看这样,你们回去筹钱,每亩三十两银子,总数是多少?”

    “一千八百一十三亩,共计五万四千三百九十两”,王福赶紧近前回禀

    “那就五万四千两好了。这钱呢,也并不是我王家收的。毕竟和府衙的交易已经达成,现在我们要变卦少不了打理的费用,希望诸位能够理解。”

    听完,王云宗最终的结论。方润景也不再好接着说话;李秉章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下,也没好直接答应。李文焕倒是站了起来,一脸的愤怒。

    “王员外可知,三十两银子够我李家村五口之家一年的开销,您现在按每亩三十两价格让我们回购,每户出资就要近四百两,近十三年不吃不喝。且不说,当年每亩只抵了五两银子,现今要我们每亩三十两赎回,王员外如此行径,这不就是变相的巧取豪夺?”

    方、李二人听李文焕这么一说,赶紧起身谢罪。“子弟无状,年少气盛,王员外莫要与他计较!”

    “无碍,众位且放宽心,老夫断然,也不会在意几句小儿莽撞之言。”,王云宗突然被骂,脸上有几分不悦,但也并没有准备深究下去。“这个方案,我也已经给了,地不是我王某人出资购的,是杭州府请我王某人买的。今天呢,方师爷的面子已经给了,你们回去自己考量。七日之内,如果你们凑不够银子,那么此事也就只好作罢!我稍后还有事情,王福,替我送客”

    王福赶忙上前,向众人引出。众人见主家已经言尽于此,也就只得作罢。方、李二人拜辞,李文焕嘴里暗自骂道,“奸商”。身旁的李秉章听到后,赶紧拉着他退了出来,生怕他继续招惹麻烦。

    出了钱庄大门,李秉璋赶紧凑到方润景身边,“润景兄,刚才是侄孙莽撞了,还请兄长海涵”

    方润景似乎并没有因此生气,“秉璋,小事,小事。年轻人冲动了点,正常。但这件事,多少也算有个交代了。此事既然府里已经有了公论,你们在去府里也没有什么作用。现在,也只有按王员外的意思,李家村出钱赎地了。”

    “赎地,干系重大,我们这就回村与大伙商议。”李秉璋朝方润景郑重一拜,“感念兄长帮忙!”,李文焕也跟着拜谢

    “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你们了,你们赶紧回去,是搬是留尽快有个结论。”方润景扶起二人。

    众人作别,李秉璋、李文焕二人朝大车店去找李老二,两人一路无语。李文焕本来想说些什么,可刚要开口,见李秉璋面色凝重,又生生咽了回去。

    “老爷,已经把李家村的人打发走了”,王福进入房间向王云宗回禀

    “没想到呀,李家村居然和方师爷交好。”,王云宗端起了手中的紫砂壶,默默的吸了一口。“你立刻给通知明信,七日之后如果李家村筹到银两,就银货两清。如果拿不到,三天之内,让他把土地给我收回来”

    “刚才看来人,有银子好说,没银子的话,恐怕此事有几分难办,三天时间是不是急促了点”,王福提醒了几句

    “夜长梦多”,王云宗狠狠的吸了口,“就三天,超过三天,他也就不要再回王家了!”

    爷孙俩到大车店的时候,李老二正在休息。李文焕赶紧把他叫醒,自己去牵马过来。两人合作套上马车,李老二本来想打听几句,但看了李秉璋的面色,也就不敢再说话。三人上车,一路无话。

    咣,咣,咣,一阵清脆的锣响,打破了李家村夜幕下的静谧。各家各户逐步的都亮了灯,狗叫声瞬间连成一片。

    “二爷,这都酉时二刻了。咋突然就这么热闹?”

    “怕不是族长从城里回来了,应该是有大事要讲。走,走,赶紧”

    两人不再搭话,脚步也不由快了几分

    李家祠堂,灯火通明,火光晃得人感觉房子都要着了一样。祠堂正堂门檐下,李秉璋站在中间,其他几位长老分列两边。门檐下的台阶两侧,一边站着李文焕,一边站着李老二。

    “人齐了吗?”,李秉璋看了看院子中的人

    “到齐了”,李老二赶紧踮起脚尖,数了数人头

    “文焕,你把我们此行经过和大伙都说说吧”

    李文焕听到吩咐,赶紧上前,将此行经过与众人大概说了一遍。刚一说完,院子里就炸开了锅。

    “一亩三十两,这就是在抢钱?”

    “五万四千两,把我们卖了,也不够”

    “王家家大业大,此事定然不好收拾,我们要不就拿钱走人吧”

    “就是人挪活,树挪死,到哪里不是这样?”

    “我们不等于是被官府卖给了王家吗?”

    。。

    咣,又是一声锣响,李老二猛地一敲,院子里瞬间安静了,旁边的李文焕吓得一阵激灵。“都不要再吵了,听族长的!”

    “李家世居此地,已近百年。拿钱走人,我们如何面对列祖列宗?我和众长老商议了,村中现存三年粮、村里的棉、麻、蚕丝,折合时价约13000两左右。眼看田中的粮食依然收成,各家留够半月的存量,其余的都卖了。大概能筹下来20000两左右。王家上来就张嘴五万四千两,无异于把我们往绝路上赶。此时,杭州府已经收了王家的钱,也定然不会为我等做主。剩下的,只能靠我们自己进行自救。”李秉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李家村现在四百余口,壮劳力五百三十二人。从明日起,各家各户严防死守,在村外必经之地设置路障,外人不得进村。”

    李秉璋讲完,众人都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李文焕率先开口:“我等定要保李家祖业不失!”

    “对,保祖业不失!”,大家也都异口同声地应和起来。

    “那就散了吧,回去各自准备!”

    杭州城外有一座依山傍水的庭院,人称竹园。竹园得名,因早年东家喜竹林,就在庄园周围依山势栽种了许多竹子,院内也多栽种多种竹类。后来,庄主又在竹林中修造了一条小溪,随山势流入庄园,与院内的花草树木、奇山异石,相辅相成,营造出了一片幽林秘境。后来,家道中落,庄园不得不变卖。几经周折,最终为汇聚钱庄大公子王明信所购。

    “公子,公子”,一名小厮瞧了瞧内院卧房的门

    “何事?”,过了一会,门轻轻的被打开了一个门缝,透出了一个妙龄女子的身形,女子脸上一脸的不满。“公子正在休息,有什么事情不能等明天再说?”

    “回禀如夫人,此事紧急。烦请你让公子起身,王管家来了。”

    小妾一听来人的名讳,不由得清醒了几分。“那你等着吧”,随手又把门关上

    过了一会,屋子里点上了几盏灯,听声音,里边的人正在起床、更衣。

    吱呀,门开了。一个清秀的年轻人,身着墨绿色长袍从屋中走出。

    “王管家在何处?”

    “回禀公子,人在前厅。人是傍晚到的,当时公子正与步军司李千户饮酒,小的不敢打扰。就说公子外出公干,晚些才回。谁知道,王管家居然就一直等您回来。小的怕耽误您要事,只得等您稍事休息后通知您”

    “好了,我知道了。赶紧领我去,绕道前厅”,王明信催促了几句

    小厮在前边提着气死风灯,领着王明信从内院绕道外院,然后从外院绕出庄园,又从庄园进入大门。

    “福叔,久等了,久等了!”,王明信朗声对前厅坐着的王福说到,脚步也快了几分。

    “老奴见过公子!不知公子有事外出,小老儿的失误”,王福赶紧起身迎了上去

    “哪里的话”,王明信拉过王福的手,就往前厅引。两人到前厅后,主宾落座,下人奉上茶点。“这些事今年南方新近的大红袍,福叔尝尝”

    “谢过公子好意”,王福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汤浑厚,浓香沁脾。好茶好茶”

    “不知福叔此来有何要事?”

    “家主要少爷做件事情。具体情由,小的拟了封书信,公子一看便知”,王福放下茶杯,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双手递给了王明信。

    王明信接过信笺,仔细看了看里边的内容。“劳烦福叔回禀父亲,此事定然无虞”

    “公子既然明了,老奴这就回禀老爷”,王福得了回复,起身告退。两人客套了几句,就让人送王福出了庄园。

    “公子,您对王管家过重了!”,小厮送完王福回前厅禀报

    “你懂什么?他跟了我父亲三十多年,深得父亲信任。稍有不慎,传到父亲耳中。日后与我定然不利”

    “小的该死”,小厮赶紧掌嘴

    “好了,好了。不要在这做戏了。”王明信沉思了片刻,“你马上通知张护院,明日带五六个人同我一起跑一趟龙翔镇”

    “小的遵命”,小厮告退

    “族长,昨夜同大家说了啥?”,老妇人正从锅里盛了一碗米粥。身后的李文焕赶紧上前接过,转身把粥放到餐桌上。说起来是餐桌,也不过就是几块块木板和几块石头凑起来的台子。

    “族长商量让大家组织护村”,李文焕转过身结果目前手中的另一碗粥,搀扶母亲坐下。“母亲且宽心,此事大家一起干,儿子不会有事的”

    李老夫人看了看李文焕,眼中不由多了一丝担忧。“儿啊,你要记得,凡事顺势而为,不可强求”

    “儿子记下来”,李文焕听到了母亲话语中的担忧。“母亲,儿子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就算是打官司,儿子也可保无虞。母亲,赶紧吃饭吧,饭都要凉了”

    李老夫人也不再多说什么,默默端起了桌子上的粥碗。

    日晒三杆,劳作的人也都从田中回到家中。忙碌一天中的午惬时光,算是少不得的自在时光。乓、乓、乓,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正在院中树下休息的李文焕,吓了一跳,差点从身下板凳上摔了下来。迷迷糊糊中,就听到有人在叫;“刘秀才,有人来村口闹事了!族长让大家都去!赶紧的”

    李文焕迷迷糊糊的起了身,打开门院门。跟着来人一起乡村口跑去。

    村头,一方是李家村的村民,最前排站着李秉璋,另一方,几个黑衣家丁模样的人和人群对峙。他们身后,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的帘子已经收了起来。里面坐着一个身着员外裳的年轻人,不用问,里面坐着的是王明信。

    “李族长,多说无益,五日后如果你们还不搬。那么,我就用他方式让你们搬!”,王明信不耐烦的望了望眼前众人

    “王公子,此事我等已于公子言明。王员外开价,我李家村确实筹不出来。你们如果非要明买实抢,我李家村也只有拼死抗争。”,李秉璋看着王明信也不由得多了一份怒气。“还请公子能与王员外好好商量商量,给我等留条活路!”

    王明信,也不再多话,“回府!”

    驾车的小厮赶忙把车帘放下,调转车身顺着来路回去。其余家丁,也快步上前,跟着马车走了。

    “此事定然不会如此收场”,李秉璋拉过身旁的一个年轻人,“你这几日进城打探消息,看看王家有什么其他对策”

    “遵命”,身旁人穿过人群,也跟着王明信那群人走了

    等李文焕赶到村头,大部分人都已经散了。就剩下村口几个今日轮值的汉子。李文焕上前打听打听,觉得和自己没啥关系,也就直接回家了。

    本朝以武立国,经太祖、太宗两朝,远击漠北,西据域外十六国,南占交趾,东抚伊桑。军力之圣,可谓一时之极。但无奈连年征战,民间困苦不堪。后经文、宣两朝,舞弄外交笔墨、兵戈且止、与民休息,民间才恢复了不少元气,可军力的衰退却与日俱增。至先帝时,漠北已成帝国北国大患,几次寇境,又给帝国本就虚弱的军力几记重拳。东部伊桑也借此天机,为祸沿海,时不时的进入内地掠夺财物,攻城抢伐。本地驻军军务荒废多年,竟然无力阻挡倭人乱境。曾经出现过一队十五六人的倭人连续攻占十座县城的战绩!经此一战,一把把帝国东南军力荒废的遮羞布扯了下来。后来,兵部从北部急调五千马步军回东南御敌,最终才将这队倭人消灭。想来,如果太祖、太宗知道后世子孙竟如此不肖,皇陵的封土定然是压不住的。

    东南沿海,主要的倭寇有大概七支,因为他们主要的目的就是劫掠沿海,本朝富庶的海域也就那么多,加上不同的倭人出身也不尽相同,因而相互间也会因为地盘的问题,互相倾轧、相互兼并,久而久之,也就只剩下一支伊贺流伊贺耕平。

    “报佐领,藤田佐领刚才捕获了一只小船。船上来人说有要事与大将军相商。佐领大人不敢擅专,请大将军决断”,一名浪人跪在大帐外禀报。

    “来人可有自报门户?”,伊贺耕平身边的武士挺直了身体朝外问了句

    “来人并未言明,但他说凭此信物,将军必然相见”

    刚才问话的武士赶紧从位置上起来,走到浪人身边,接过他手中的信物。武士看了一眼,一块方形玉佩,甚是普通,如不是中间镂空雕刻着菊花,也看不出有几分高贵。

    武士将玉佩双手递给伊贺耕平,耕平看过之后,沉思了片刻。“黑木,你立刻把来人带到内室,且不可走路了消息”

    “遵命”,黑木闪身出了大帐

    “看来有大买卖要上门了!”。黑木走后,伊贺耕平忍不住笑了出来,人也跟着扇入屏风之后。

    黑夜中,一座海岛的悬崖边上,一主一仆两个人一前一后站着。对面,几个日本浪人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握着倭刀。浪人前边的位置上,有块大石头,上边坐着一个佐领打扮的浪人。佐领正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打量着面前的两人

    “公子,这番凶险之事,下次让小的来就好了!您千金之躯何必受此辛劳”,小厮站在后边低声对主人说到。

    “你来了,怕是还没见到人,就被扔到海里喂鱼了”,公子打扮的人尽管嘴上这么说,可这心里也是只打鼓。早知道倭寇这么不讲理,他就派人来了,但人已经到了,也就只能故作镇定。

    突然,远处又有一队火把,快速的向这边移动过来。不多时,人已经来到了跟前。领头的武士,就是黑木。石头上的佐领,看到近前的黑木,也并没有起身。反而是黑木,走到那人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藤田将军,大将军让我带他们去大帐,大将军要见他们”

    藤田没有说话,挥了挥手,让身边人闪开,黑木又鞠了一躬表示拜谢。黑木转身看了一眼公子模样的人,示意他跟着走,主仆二人赶紧跟上。

    “又他妈的阴谋诡计”,藤田从石头上跳了下来,朝着黑木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回寨子”

    内室中,伊贺站在刀架前,左手拿着一柄短刀,右手正用一块绸缎在来回擦拭着。

    “将军,他们到了”,黑木先进入内室,身后的两人也紧跟着进来。

    “王公子此来,有何要事?”,伊贺从刀身的反光中看了看身后的两人

    “大将军见谅,明信此来,是为给大将军送一份大礼”,身后公子模样的人,赶忙作揖下拜。没错此人正是汇聚钱庄大公子,王明信。

    “无功不受禄,且不知我等要为王公子作何安排?”

    “不敢,不敢。能给大将军送礼,是王某的福分。不过,此份大礼,有劳大将军自己去取”

    “在何处?”

    “龙翔镇李家村”

    “这不是杭州府城边上的地方吗?这份大礼,怕我等无福消受啊”

    “大将军误会了。省里已经下了通文,要求靖海,我等依然疏通关系,可保将军此行手到擒来。但希望将军,拿了大礼之后,不要再往杭州方向进攻。”

    “你真的没有其他要求?”,伊贺对着刀身哈了口气,手中的绸缎不由多了几分力气。

    “要求的话,希望大将军能好好打扫一下”

    “何日何时去取”

    “三日后,丑时。我等三声礼花为号”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王明信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又朝伊贺一拜。“事已谈妥,王某告退”

    “黑木,送王公子回城”,伊贺把手中的刀插入刀鞘,轻轻的放在刀架的最上部。

    “遵命”,黑木示意二人告退。

    三人从内室出来后,黑木又叫了一队浪人在前引路。一行人快速的行进到岛边的码头上,一条小船已经停在边上。“王君,别忘了信物”,黑木将手中的玉佩扔给王明信,王明信赶忙伸手接住。

    “大将军,人已经送走了”,黑木站在内室门口,向伊贺禀报。

    “知道了”,伊贺见黑木并没有退下,“黑木,你有什么事情吗?”

    “大将军,此事如此蹊跷,会不会是敌人的计谋?”

    “计谋?”,听了黑木这么一说,伊贺忍不住放声大笑。“黑木君,且不用担忧。他们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人,但凡能够凝成一股绳,还有我等立足之地”

    黑木似懂非懂,但他相信大将军的话肯定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