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

    月，朗

    啊，一声虚弱的呻吟声，从男子的口中发出。男人缓缓地睁开眼，看到了低矮的云层。

    咳，咳，接着又是嗓子的抽动，可已经出不了没有什么声音了

    男人的眼神，慢慢的从松散变成聚合，意识也渐渐恢复了起来。感受着风从身体拂过，不多时，自己的体力也恢复了些许。男人用手掌，撑着地面，自己勉强的坐了起来。

    哦，已经差不多子时了，男人望了望不远处干枯树干的影子

    哎呦，一阵刺痛从后脑冲击天灵，男人险些又躺了下去

    这已经是第三次为了阻拦差吏抢粮，男人被差吏打倒在地头了

    男人艰难的爬了起来，手抚摸着后脑勺，艰难地走到自家的田头

    场里只剩下散落麦秆，原来打好的麦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叉、镰刀也被弄断了，随便的扔在了麦秆上

    男人忍者后脑勺的疼痛，麻木的捡起地上的东西，然后归置到了一起

    收拾完，男人开始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家门口，轻轻的推开了破落的门板。男人尽可能轻地进了院子里，可还是惊动了里屋的人

    “明儿，是你回来了吗？”

    “是的，爹，我回来了”

    “哦”

    男人进了屋子，屋子里进了些月光

    “明儿，过来让我看看你”

    男人借着月光，摸索着走到炕头，蹲下身来

    “爹，我来了”

    一只苍老的手慢慢的抬起，落在男人的头上

    啊，男人忍不住疼痛叫了一声

    “今天又有差吏来抢粮了？”

    男人没有说话

    “唉，都是我拖累了你！要不是我，你也可以逃荒去了！”

    “爹，你别这么说。爹，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男人把父亲的手从头顶拿了下来，轻轻的放在炕上。自己又摸索着，来到了屋子的另一头。这边有个灶台，男人在台子上摸索了好久，终于找到了引火石，男人拢了一小堆柴草。

    咔嚓，咔嚓，零星的火星散落在了柴草上，渐渐的了有了小火苗，借着微弱的火光。男人找到了灶台上的煤油灯，男人赶紧把灯芯挑了出来，用火苗点燃了灯芯。

    暗淡的煤油灯下，屋子里终于亮堂了点。破败的墙体，几块木板拼接的桌子横在屋子中间，上边一块麻布盖着什么东西，旁边叠着两个陶碗。屋子的另一头一个土炕，土炕边上铺着稻草的地方，看样子应该是男人睡觉的地方。

    男人把抹布掀开，拿出里边两个灰色的窝头，又用碗在地上的罐子里，舀了点水。男人走到炕边，把东西放到炕边，然后自己坐到炕头，用手把父亲扶了起来。

    “爹，来，喝点水”

    男人的父亲缓缓地张开了嘴，喝了几小口水

    “再吃点窝头吧”

    “不用了，我一个废人，整天啥也不干，还是你吃吧！”

    “您多少也要吃点的”

    “你吃吧”

    男人不想为难父亲，然后就把父亲放下

    “爹，您赶紧休息吧”

    男人把碗放到了桌子上，撕了半个窝头塞进嘴里，走出了屋子

    这回的月亮比刚才亮堂多了，男人走到土井边，用水桶打了半桶水。

    男人拎着水桶来到院墙下，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个精光，一把把水桶里的水从头浇了下来

    啊，伤口碰到水的撕裂感，让男人忍不住抖了起来

    这一夜，又要这么过完了

    啪，啪，啪

    屋子里的两个人都被门口的拍门声惊醒

    “明儿，你看看是谁，好像是在拍堂屋的门”

    “好的，爹”

    男人从草床上慢慢的起身，走到门口，缓缓地拉开门闩，打开了屋门

    “明哥，是我，耗子！”

    男人打量了好久，才看清来人，赶忙打开屋门，把人引了进来

    “爹，是耗子，耗子回来了”

    男人激动的手都有点使唤不上，赶紧进屋找了火石，引了煤油灯

    借着亮光，男人终于看清了来人，头上裹着一块红布，一身黑色短打，尽管看起来是大人的样子，但青涩的脸庞却还是藏不住年龄。

    耗子屋子里打量了一圈，走到炕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梆、梆、梆，连着磕了三个响头。再起身时，已是满眼泪水

    “伯父，我回来了！”

    伯父看着身前的人，也是一脸的泪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明儿赶紧把他扶起来，快起来”

    男人听着父亲的吩咐，刚忙过来把耗子服了起来。两人就这么一左一右的坐在地上，围着炕上的父亲

    “耗子，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当年杀了来收税的人之后，我就跑进山里了。本来以为会死在山里，可没想到我居然在山里遇到了贵人”

    “贵人？”

    “嗯，就是我现在的师傅”

    “好啊，当年我让你哥偷偷摸摸的去找过你，可都没找到，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伯父，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当年我杀人逃命，您的双腿就不会被打断，是我害了您”

    耗子说到这里，连眼泪水，又要下跪。身旁的哥哥，赶紧把他扶了起来

    “自家人，不说这些，这都过去了”

    耗子突然看到大哥的后脑一片乌青

    “大哥，你后脑勺怎么了？”

    耗子把大哥的头扭到亮光下仔细看清

    “是谁干的？！”

    “没事，没事，每年一到收粮的时候就是常有的事情”

    “又是那些狗腿子！”

    “嗯，这些年村子里逃荒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收不到粮食，就看谁家田里的粮收了，就直接去抢”

    “大哥，要不你跟我走吧，我们兄弟一起，在我师傅那里一定不会再受人欺负了”

    “都是我拖累了，你大哥！”

    听到这里，炕上的老父亲不由得哭了起来

    “爹，你说啥呢”

    两人赶紧安抚老人家

    “不说这些了。耗子，我们也好久不见了，你给我们讲讲这些年的经历吧”

    “好”

    三个人就围着煤油灯，听着耗子讲了这些年所经历的事情

    东方渐渐的亮了

    进村的路上，两个差吏迷糊的晃荡着

    “大哥，今天这么早，能收到粮吗？”

    “我他妈怎么知道？这不是衙门里给的任务，今天不搞到足够的粮食，我们就要挨板子了！”

    “唉，这苦差事！这村子里年轻劳力能逃的都逃了，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靠他们能种多少粮食”

    “咋滴，菩萨显灵了？又不是让你种粮，你管那么多干啥”

    男人赶忙陪笑，“哪里的话，我这不是担心任务完不成吗？”

    “完不成，就打。实在不行，就锁几个带回去，就说抗拒公差，拿他们抵罪，只要你我没事，爱他妈谁死谁死”

    “那我们今天，还去村头的老单头家？”

    “不去他家，去谁家？满村就他们家一个壮劳力了，杀鸡儆猴，懂不懂？”

    “是，是，是。大哥说得对！”

    哐当，差吏一脚踹开了单明家的大门

    “有喘气的不，出来个！”

    吱呀，堂屋的门被慢慢打开了。

    单明一个人走了出来

    “两位差爷，天刚亮了不多时，您二位有什么事？”

    “什么事？你家的粮该交了吧！”

    “昨天的你们不是已经把我已经收的量给拉走了吗？”

    “昨天？昨天谁拉的？”

    “不就是您二位？”

    “我们？你不要胡说八道啊！我们今天才到！”

    “你们，你们！”

    单明这时才明白，昨天的事情，他们是不会认账的。想到这里，单明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我们咋的！你难道要对抗公差！”

    “不用给他废话，今天不交粮，你们就给我去号子里关着！你去把老单头拖出来！”

    为首的差吏，指挥另一个差吏就要进屋拉人，单明见状赶紧抱住对方，不想为首的人，眼疾手快一脚揣在单明的腰上，将单明踹到了地上

    “锁了他”，男人没几下，就把单明捆了起来

    就在外边锁人的时候，另一个差吏已经进了屋。可屋外的差吏已经把单明绑好了，还不见屋里的人出来。

    “你他妈死里边了？”

    为首的差吏骂骂咧咧的走到门口，半只脚刚踏进屋子里，就看见刚才的差吏蹲在地上，一把匕首挡在自己的脖颈处。差吏见状正准备回身，一把匕首就抵在自己的喉咙上，吓得自己立马僵住

    “好汉，饶命啊！饶命！”

    “你刚才说什么？”

    耗子用匕首抵到了喉咙外的皮肤，刺痛感让差吏脸上有些扭曲

    “我们这也是身不由己！”

    耗子收了一把匕首，让刚才屋子里的差吏出去给单明解了绑。然后，又让他用绳子把刚才的老大给绑了

    “你，去那边蹲着！”

    “好的”

    差吏按照耗子的命令，在院墙下蹲了起来，用绳子把他们都绑了

    “大哥，要不要杀了他们？”

    “杀官差？”

    “两位好汉，饶命啊，我们也是养家糊口，求二位留我们两条狗命，饶了我们吧”，两人一听耗子要杀他们，赶紧求饶

    “弟弟，要不放了他们吧！”

    “放了他们？他们回去肯定会带人来我们的，他们到时候肯定不会饶了我们！”

    “可他们毕竟是官差！”

    “我也不是没杀过官差！”

    “弟弟，先放了他们吧”

    单明看了看耗子，起身走到墙边，解开了两人的绳索

    “你们走吧，不要再来了”

    “好，好，好，我们马上就走！”

    两名差吏唯唯诺诺的赶紧溜出了院子

    “耗子，走吧，你带着我们去找你师傅吧！”

    耗子一愣

    单明朝耗子笑了笑，然后进屋去收拾东西了，不一会单明背着父亲就出来了。

    耗子赶紧上前扶着伯父

    “哥哥，刚才我莽撞了！”

    “自家兄弟，别扯着有的没的”

    “好！”

    三人这就准备出院子

    “耗子，你去把门关了，我们尽管走了，可终归曾经是我们的家”

    “好”

    耗子转身就回到屋门口把门关了，刚关上门，两声惨叫就从身后传来

    耗子回头一看，哥哥和伯父已经栽倒在地上。刚才的两名差吏，一人拿着一把刀站在门口，刀上还留着血痕

    “大哥！伯父！”，耗子忍不住怒吼

    “你这贼人，居然敢袭击公差！还不束手就擒！”，刚才还唯唯诺诺的差吏，此刻却是一脸的蛮横

    “我就知道不该放了你们！”

    “大哥，他说他不该放了我们？你一个，我们两个，你打得过我们吗？”

    “别他妈废话了，一起上，砍死他”

    两人挥刀就冲着耗子砍来

    “狗腿子！”

    耗子一发狠，从腰间拔出了两把匕首，一个鹞子翻身从二人头顶越过，同时两道冷光从两个差吏的脖颈处划过。

    “下辈子，做个人吧！”

    话音未落，两具死尸倒地

    “大哥，伯父”

    耗子来到门口，赶紧把哥哥和伯父拉到院中查看伤情。伯父已经没了脉搏，哥哥还有些脉搏。耗子赶紧从身上取出了金疮药和药丸，金疮药洒在伤口上，用腰带绑紧伤口，用手掰开大哥的嘴，把药丸塞进嘴里，让大哥咽了下去。

    不多时，单明慢慢恢复了意识

    “我错了！”，单明看着隔壁父亲的尸首，满脸的泪水

    “哥哥！别说了，我带你走！”

    耗子把单明背出了院子，从外边收拾了很多柴草扔到院中，将伯父的尸体放在柴草上，又将两个差吏的尸体一左一右扔在伯父尸体旁。一切完毕，把家里的煤油泼在了柴火堆上。

    “伯父，愿你死后由他们二人侍奉！”

    耗子从怀中掏出了引信，引燃了火苗，扔进了火堆中

    “哥哥，我们走！”

    耗子走到单明身旁，背起单明。

    两兄弟身后，火势越来越大。

    “弟弟，让我再看一眼父亲吧！”

    耗子背着单明回身，此时已经完全被大伙包围，两兄弟实在忍不住了眼中的泪水

    “耗子，这就是你昨晚说的圣火吗？”

    “是的，涤荡一切人间不公的圣火！”

    单明不再说话，眼神中的伤感，慢慢的褪去，慢慢的凝结，最终变得坚毅

    耗子默默的转身，抱紧了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踏上了他们该有的路

    身后火光的越来越升腾，两兄弟的身影却越来越小，越来越飘渺，最终化作一个黑点，化作一丝尘埃

    火，那是属于他们的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