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厄之下的超市老板

十二、纸人迎宾

    这是一个典型的农村。

    条件好的盖二层砖房,条件不好的也有两三间土房子,但也不是过去那种稻草泥坯的屋子,猪圈和家禽都有栅栏和篱笆,修缮的也还不错。

    很整洁,就连攀援在墙上的爬山虎、生长在墙边的地衣都那么恰到好处。

    虽说这个村子静悄悄的,但林郁也看到了家家户户都有烟囱,这就证明厨房里有土灶铁锅。

    很多人家也在院落中种着柿子树、石榴树或者香椿。

    香椿芽味道极香,都传到了街道上。

    正是这种贴近生活的平凡,更让林郁感到了一种陌生感,这是来自心灵上的恐怖谷效应,如果这里有硫磺岩浆,甚至出现一只喷火的恶龙林郁都不会害怕,但这里的安静让林郁极其恐惧。

    “先去停丧的那户人家去看看。”

    在四周的寂静对比下,五菱宏光的引擎声从来没这么刺耳过,但林郁别无他法,只能开车在村里闷着头乱转。

    有时候越是着急就越是出错,所以人们说欲速则不达,林郁也是这样,找了半天什么都找不到,根本看不见那户死人的人家。

    林郁出了一脑门子汗,赶紧从背包里把酒店客房赠给客人的矿泉水拿了出来,一口气喝光了。

    不是车里没有饮料,只是那些都是珍贵的货物,不能自己给喝了。

    “究竟在哪儿?不能在这里久留,太不舒服了。”

    林郁捏着手里的塑料瓶,眉毛皱了起来。

    “小伙子,你瓶子还要不要?”

    突然之间,林郁主驾驶旁边传来了一句话,这句话吓得林郁直接跳了起来,脑袋“咚”地一声砸在了车顶上。

    林郁猛地往左边看去,极其惊悚地事情发生了——车窗外根本就没有人。

    “他妈妈的,妈妈的,妈妈的,妈妈的。”

    林郁慌了,傻子才待在原地,他疯狂地拧着钥匙想要打火,车子发动以后,林郁一脚油门踩下,却直接把汽车憋熄火了,再次尝试挂挡,却怎么也挂不上档,不断的憋停,让这辆车像是一个患了哮喘的老人。

    “走,我得走,得走。现在就得走!”

    “谁愿意呆着就在这儿呆着,我去他的,去他的,去他的,走啊!快走啊!车你快点走啊!”

    “走啊!”

    现在的林郁有些歇斯底里,极度的恐惧让他听不见外面的任何声音,肢体也是一门心思地想要发动汽车,但无巧不成书,这个车怎么也开不起来,就像是当年他第一次在驾校学科目二一样。

    “快走啊……”

    林郁终于慢慢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刚才就一直捏着塑料瓶子。

    极度紧张的抓握之下,矿泉水瓶都快和方向盘嵌在一起,已经勒出一个弯曲的沟壑。

    “小伙子,你别慌,我就在你车外面,我个子不高,是不是吓着你了。”外面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听这嗓音似乎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我就想问问,你瓶子还要吗,你还要我就走了,不要能不能给我。”

    外面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郁捏紧塑料瓶,绷紧了神色,不知道该不该开门。

    “我当你还要了,”外面的声音再次传出来,“大白天的,可别来我们村子,听你说话,你是县里的吧,赶紧走吧,这儿很多人烦你们。”

    听到这句话,林郁从这里面感受到一丝微小但确定的善意。

    很艰难,但他还是决定开门。

    “给你。”

    林郁打开车门,递出空瓶子,另一只手拿着那那枚“弱水巨鼋的甲壳残片”,这是林郁唯一的攻击性道具,可以令妖魔鬼怪短暂失去力量。

    开门以后,林郁看着面前这个人,马上收起了攻击的心思。

    他想不出来,这个人对自己能有什么威胁。

    这个人穿着一身洗的泛白的蓝布衣服,就像是赵本山那身行头的伪劣迷你版本,他上了年纪,腿脚身躯已经无法像年轻人一样立直并拢,但林郁怀疑过,这个老头是不是一辈子都这样过来的。

    他胡子拉碴,提着一个小孩子玩泥巴用的红塑料桶,短短的手臂和腿脚让他行动更加不便。

    但他的表情依旧和善,慢慢地走过来,满是皱纹老茧的小手掌拿过了塑料瓶子,“咚”地一声,被他扔在了桶里。

    “一名侏儒老人。”林郁心中马上想道。

    “你这小伙子很好,”身高不足半米的老人伸手,比出一个形似的伸大拇指动作,“快走吧,大中午的,快走吧。”

    说完以后,老人提着桶作势要走。

    大中午的怎么了?为什么要强调这个?

    “哎,爷爷你等一下。”

    林郁直接下车,走到老人面前。

    “爷爷……”这名胡子花白的老人暗自品匝林郁的话语。

    林郁愣了一下,这样居高临下地俯视老人不太好,于是马上半蹲身体,极其自然地和老人平视:“老爷爷,请问咱们村是有一户家里有白事的吧,听说一直没有出殡?”

    老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林郁,语气突然不善起来:“你也是逐鹿集团派来的人?”

    “逐鹿集团?”

    林郁想起来了,网页上有关于死者的帖子,那个已经身亡的工人似乎曾经在逐鹿集团做工,逐鹿集团是易安县最大的企业之一,旗下涉足建筑砂石料、工程施工等多种业务。

    老人继续说道:“你们说什么也没有用,赶紧滚!你们和唐家是一伙的,窦姓现在是没人了,你们赢了,你们赢了!滚吧,赶紧滚!”

    老人话语中有愤怒也有悲伤,他尝试用自己的身躯推动林郁,吓得林郁赶紧让开,唯恐把老人摔个好歹。

    只见这位老人悲愤说道:“你们赢了,你们每个都赢了,子英他们今晚就下葬,已经定好了,满意了吧,可以了吧。”

    林郁:“什么?不能下葬!”

    微风吹拂,带走了最后的一丝香椿余香,老人似乎也有些惊愕,眉头如石块崩碎般皱开,他手臂慢慢扶着旁边的红砖墙,眼睛瞪大起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林郁:“我说不能下葬。”

    老人:“为什么?”

    林郁刚才也急了:“人人都在说入土为安,但老爷爷你刚才不想让他下葬,那咱们就不让他下葬。”

    老人:“你好好说,我问你为什么不能葬?你说个子丑寅卯出来。”

    林郁实在是想不出理由,总不能把系统的事情告诉他,于是只能憋出一句:“我不能说。”

    老人:“哪来的傻…你瓶子我不要了,我不要了,我们惹不起躲得起。”

    塑料瓶被扔在了林郁的脚边。

    林郁:“老爷爷,我怎么才能让你信我?”

    老人:“信?你们外面的人?哼。”

    这位老人提起自己的小桶,转头就要离开。

    林郁还有一招。

    “等等。”

    他拉开了车门。

    塑料袋装的洗发香粉、塑料水瓢、双喜酥心糖、糖瓜、被称为“胰子”的传统香皂、热水袋、门帘、棒棒红花润肤油、张麻子菜刀、理发推剪刀、大白梨浓缩梨汁、雪花膏、被称为五更机的煤油炉,当然还有相对应的瓶装煤油……

    “在哪儿呢?”

    林郁把上面的东西扒拉开,把印着花鸟画的搪瓷脸盆、尿盆放在一边,又把一大堆裹得紧紧的单星牌白球鞋扔在角落,在一箱鸡蛋挂面下,终于找到了这次携带最多的商品。

    那是很多小包装商品,比如翡翠、玉兰、春城、白金龙、芒果、大生产、团结等消失不见的传统香烟。

    老人有点震惊了,小车装的商品琳琅满目,不知道怎么塞得这么满的。

    林郁正在翻找着,同时说道:“老爷爷,我真没什么恶意。”

    他找到了一个铁盒装的北平糕点,大小和现在售卖的月饼盒子差不多,他用袖子囫囵地擦了一下,然后拿着这盒糕点,捡起了地上那个可怜的矿泉水瓶。

    林郁慢慢走到老人跟前,蹲下。

    然后把水瓶轻轻放在老人跟前的水桶里面。

    动作很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林郁的气场此刻居然极其慑人。

    “老爷爷,”林郁说道,“刚才找了半天没有垃圾桶,帮我把这个瓶子带走吧,太谢谢了。”

    林郁:“实在是很麻烦您,这盒点心您尝尝,都是老味道,好吃。”

    老人看了一眼林郁的脸,又看了这盒糕点。

    “你是卖货的?”老人看着他。

    林郁:“对。”

    “我告诉你,这不是点心的事儿。”老人看了一眼糕点盒。

    林郁心中一喜,有戏。

    看着老人手脚不利,林郁马上说道:“这是我们小辈应该做的,我帮您拿着点心,您说送到哪儿我就送哪儿。”

    老人:“小伙子,你卖得都是旧货?有没有满山跑?原来卖9分钱一盒的。”

    林郁纳闷:“满山跑是什么?”

    老人接着说道:“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好像叫羊群烟,你这里有没有啊?”

    这款香烟已经停产很久了,不是老烟民根本就不知道这款烟,可是市面上没有了,宝玉超市还有,源源不尽取之不竭。

    因为在超市中,林郁一直守着玻璃柜台玩电脑,柜台里面那些已成过往的老香烟他可是如数家珍,早就混熟了,林郁马上返回车里,很快找到了一盒羊群烟。

    烟壳子上的小羊在山上跑,看着憨态可掬。

    “抽盒羊群烟,赛过万宝路。”这名老人接过香烟看了看,居然说了句顺口溜。

    老人:“有洋火吗?”

    洋火,火柴。

    林郁马上拿出火柴:“有有有!”

    给老人点燃香烟,林郁强忍着心中急切,看着他美美的嘬了一口,又嘬了一口,吞云吐雾,像是游戏中矮矮的土地爷。

    他在嘴边喷出的云雾中不断打量林郁,最后让林郁自己都有点慌了。

    老人像是决定了什么事情,把最后一口烟吐在了旁边的电线杆上,烟雾弥散在了电线杆上面出国务工、重金求子、古方治癌以及购买越南新娘的广告上。

    等烟雾彻底散尽,老人马上说道:“想问什么问吧。”

    林郁有好多问题,关于狼爷庙的事儿、关于工业区的事儿、还有卖货的事情,但最重要的问题只有一个——

    “那户出事儿的人住在哪儿?”

    时间紧迫,林郁怎么也没想到,那户停丧了数日、不下葬的农户居然今晚就要埋了。

    一旦那名死者下葬,林郁的所有努力全部作废,任务直接结束,最可怕的是,自己也会直接死亡。

    林郁不敢挑战系统,他确信自己真的会死。

    这个突发情况,让他本来制定的很多计划都作废了,所以现在林郁必须直接去那户人家,找他们好好聊聊。

    首先,就是不能埋。

    林郁不介意帮他们把铁锹带走。

    逼急了,就算是不尊重死者,直接来一个“劫法场”林郁也不是不敢做。

    当然,这一切都得等到了那户人家后才行。

    老人眼皮垂下,留下一半的眼睛看着林郁:“你想问的不光这么多吧,来我家,我跟你讲讲。”

    “行!”

    自古财帛动人心,林郁这次觉得这个技能再次奏效,一盒点心和一包烟不值钱,但能够换到重要的消息,赚翻了。

    老人行走缓慢,林郁开车在后面慢慢跟着。不紧张下,汽车果然正常启动,令林郁有点奇怪的是,自己慢慢给油,汽车开的已经不慢了,为什么前面那个矮矮的老人走得依旧游刃有余。

    路过一个高大的槐树,老人在一个狭窄的巷子口停下,回头示意林郁下车。

    “在里面,跟我来吧。”老人说道。

    林郁下车跟随。

    这是一个往南行的死胡同,尽头是一户人家的黑色铁门,在两边延长过去的墙壁中,西边中部还有另一户农户的院门。

    老人的目的地是西边那个院子,林郁强忍着自己心中不适,不去看尽头的那个院门。

    太阳东升西落,一年到头都偏向南方,所以房屋的居室是坐北朝南,这已经是约定俗成的道理。

    在这个习惯之下,很多风水堪舆的学问也把这种屋子当成最正常的格局之一,但尽头的那个院子不一样,不仅大门朝北开,犯了很多风水学上的忌讳,从远处看去,里面的房屋居然是坐南朝北的。

    林郁寒毛直竖,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来到这个郎野村会感到恐惧了,除了寂静,在看似非常正常的表象之下,林郁忽略了一个细节。

    那就是这个村子中有很多人家房屋的格局都是坐南朝北,虽然不是全部,但有很多都是这样。

    这种格局简直是煞中极煞,林郁虽然也不相信那些封建迷信,但一家人常年住在看不见阳光、窗户朝北开的屋子,不会疯吗?

    这太可怕了。

    “这是南半球吗。”林郁想道。

    林郁尽力不去想这个恐怖的事情,他目光下意识地开始寻找刚才那个老人,只见这名老人踮起脚尖,费力地扭动着院门上面的旋转门栓,慢慢地拧开了门。

    老人额头上有些汗水。

    不知怎么,林郁觉得这不是累的。

    他慢慢推开了门。

    林郁和老人直接走了进去。

    林郁瞳孔微缩。

    这家院子,也是坐南朝北的,一间主屋和两间耳房。

    “你先去屋里坐着,我上趟茅房。”老人顺势前往靠着北墙的茅房。

    林郁是真的不想进去,但他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一旦自己表现出抗拒,刚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很可能就会崩溃。

    他硬着头皮走进屋子,屋子的门帘居然是用回形针做的,每个回形针上相互勾连,回形针上还紧紧捆扎着一截方便面包装袋,整个门帘看起来花花绿绿的。

    “还挺少见的。”林郁想到。

    屋子正中央是一张木桌,桌子旁边有两把椅子,旁边也有玻璃柜,门口内侧的东北角还有一台电视。

    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人家。

    林郁觉得自己想多了,不该没事儿自己吓自己,于是马上坐在了椅子上,等着老人回来。

    点心盒放在了桌子上。

    也不知道为何,旁边东西两间屋子此刻都拉着窗帘,刚才林郁进来的时候就从外面看见了,现在屋子还紧紧关闭着。

    林郁回过头,看着院子中一直往北走的老人。

    “为什么上厕所,还带着你那小桶?”

    老人走到了茅房外面,然后回头看了一眼林郁。

    林郁很确定,非常确定。

    这个老人在可怜自己。

    “不对劲,不对劲!”

    林郁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烈,这太诡异了。

    那名老人拽了拽自己的衣角,挺直了身子,扶正了帽子,拿着自己的小桶,似乎颇为解气地唱起了二人转:“君子做事重德行,小人处事心不明。行善君子终得好,作恶小人有报应……”

    唱着唱着,林郁看到,这名老人摸了一下这间院子的北墙。

    下一秒,老人的身体慢慢地融进了院墙之中,紧接着,这名老人便从这个院子里穿墙而过,离开了这里。

    “我靠!”

    穿墙了!

    走了!

    消失不见了!

    这下林郁再傻也知道,自己被坑了!

    更加可怕的事情出现了,从刚才老人穿墙而走的离奇画面出现之时,林郁就开始听到旁边的屋子中,传出了若有若无的打呼噜的声音。

    等那个老头彻底离开以后,呼噜声消失了。

    林郁往旁边看去,有一张被阳光反射看不清的照片在那里摆着,他此刻微微摆头,看到照片里面是全家福,一家三口人,照片里根本没那个老人!

    这不是他的家!

    林郁用自己这辈子最快的速度离开屋子,奔向院门。

    桌子险些碰翻,放在上面的点心盒子掉落,与地面碰撞。

    “崩!”

    一声巨响后,有什么东西轰碎了玻璃窗,林郁刚刚即将摸到院门,但马上就被这股巨大的气浪轰飞,掉到了院子里的一方菜地之中。

    背部传来剧痛。

    但这还不是最痛的地方。

    林郁嘴巴吃了不知道多少泥土,一股铁锈味让他觉得自己的牙也摔断了,血估计早就流了出来。

    最惨的是,他现在觉得自己的脚踝遭到了凌迟。

    勉强扭头一看,自己的鞋刚才甩飞了出去,脚趾目前正在紧紧贴着小腿。

    断了。

    血流如注。

    “啊啊啊啊啊啊!”

    林郁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和失禁,他好怕。

    他很害怕。

    难以想象的夺命剧痛。

    可是,林郁现在的动作却下意识地在求生,他不知道为何自己没有昏过去,但他还是把自己的手伸向兜里。

    那里有一块甲壳残片,还有一颗药。

    林郁知道,目前的危机远远没有解除,自己现在已经无限接近死亡!

    在葱葱郁郁的白菜中,林郁那已经摔得一半脸颊都青紫水肿的脑袋慢慢抬起,泪眼模糊的视线聚焦在了前方。

    他看到那里有一个人。

    或者用“人形生物”来形容最好不过。

    肌肉虬结、身高八尺,有着现实世界大力士和健美选手都达不到的恐怖身板,可怕的肌肉上面则是粗大如水管般的筋脉,一条条巨大青筋一鼓一鼓地,极有冲击力。

    怪物……

    林郁有一只眼皮被摔得抬不起来,但独眼还是尽力看向这个东西的头颅。

    怪物?

    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