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追心

第一章 -100夜明珠

    白、云二宅在一条街上,是斜对过的邻居,两家的宅子都较普通人家高大些,府门宽阔些,宅门上高高的挂着白色的灯笼,招魂幡随风飘荡。这日已是白、云二将战死的第三日,魏丛浣骑着大毛驴经过二府时,只闻得隐隐的哭声。他的心中忽然一动,他本是一名行商,行走于边境线上,在各大小国家和部落间游走,贩卖些稀奇货物,牟取暴利。前些日子,他在一个部落首领那里得了个夜明珠,硕大无朋,流光四溢。部落首领并不稀罕,只以平常价格卖出,魏丛浣高兴坏了,意欲贩卖到大姪国去,卖个好价钱。谁知道走到北燕的地界,忽然被一伙贼人给拦住了,为首的就是让各路行商闻风丧胆的千人斩。魏丛浣带的伙计有十几个人,都被打死,他舍了货物,拼了命的跑到草丛里,所幸草丛有一人多高,连绵数十里,千人斩得了货物,便不再去追杀商人,他这才得了命。被劫掳之后,他没了货物没了本钱,只能在边疆晃荡,好在后来遇上相熟的行商,借了银两,又往大姪国那边贩了些货物,正要回大宁发卖,谁知道又遇到两军交战,所以他又只能躲着住下。今日这才偷偷溜了出来,一路奔往摇光城。

    魏丛浣听了哭声,忽然想起来他从别的行商那里听来的传言,说千人斩将他的夜明珠抢走之后,又被王怒截获,后来王怒失踪,白、云二将军接手,那明珠便到了这二人手中。

    魏丛浣哪里舍得自己家的宝贝,见二府中人只顾悲伤,他便心生一计,想趁着两府办丧事生人多,进去找寻找寻自己的珠子。可是深宅大院,他怎么进去?魏丛浣想了想,便找了个客栈住了,将毛驴上的货物卸下来妥善安置了,然后轻装上阵,偷偷来到二宅不远处。魏丛浣勘察了下地方,选中了云府,悄无声息的溜到府后头,选了一棵树,便就着树往上爬。他虽年轻力壮,却是没做过梁上君子的,费了好大劲,才爬上院头,往里一看,府内灯火通明,趁着无人注意,他就着墙根溜下。进了府之后,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府内行走。府里办着丧事,两边的近邻也有来帮忙的,摇光城内也有敬佩二将人品的,来吊唁的人很多,并没有人盘查他。他乘人不备,便来到后堂。云府内众人都在前厅守着云振飞的遗体哭泣,后堂无人。魏丛浣便在各房中一通翻找,并没有找到自己的珠子,却见一个房内的妆奁内有很多朱钗簪环,他本就是抱着行窃的心进来的,一见了这些珠宝首饰,便一把抓起来放进自己的背囊里。搜寻已毕,魏丛浣听到前厅哭声阵阵,便伸脚走到大厅的拐角处,朝厅内一看,只见云振飞的棺木放在当中,家眷们围着棺木哭的天昏地暗。云振飞正值壮年,妻子年轻,孩子幼小。魏丛浣看了看那个寡妇,竟是个玉人一般的美妇,妇人旁边靠着个孩子,头上披麻戴孝,辨不出男女,却也是雪人儿一般白皙。魏丛浣自思道:如今边疆纷争已起,料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了,若自己火中取栗,死在他乡,自己的儿子怎么办呢?于是心中打定主意,寻得夜明珠之后,也不用去贩卖了,且回家去,顾命要紧,若像这两个将军一般,白白死了而已,子孙后代无依无靠。

    于是魏丛浣悄悄来到后门,将后门开了,偷偷溜出。魏丛浣得了手,掂量了下背囊,心中窃喜。到底是来的太容易了,且又贪心不足,他稍一犹豫,便又用同样的方法潜入白府。白府跟云府差不多大,人口却是要多一些的。人们不止是守在前厅,后头也有人走动。魏丛浣见天气尚早,便不急躁,只装作来帮忙的,抬抬东西,擦擦桌子,跟着下人们一起忙碌。眼错不见,他才钻入后宅房内。魏丛浣在房内翻找多时,搜出的首饰物件将背囊装的满满的。在白敬的房内,他终于找到了那颗夜明珠。

    正狂喜不禁,忽然府门外头响起了一个声音:“跟我捉拿千人斩!”

    原来王怒领军迅速,已经到了二府门外,仝应才和陈柯各叫开了白府和云府的门,将门人诛杀。夜幕下,军队分成两拨人马,一队杀入白府,一队杀入云府。

    魏丛浣心中大感不好,于是急忙想找个地方躲藏。他知道贼人杀人是要抢东西的,他便要躲出门来,谁知道门外杀声已至。魏丛浣急的满头大汗,无法可想,见房内一个隔断上有个小格子是可以钻入的,连忙钻进去。他虽是个成年男子,却天生体型瘦小,虽然如此,这个小格子对于他来说还是太挤了,他死命吸了气挤进去,双手将格子门关上,门上有个小孔,原来是门把手,安的不牢固,掉了之后,剩了个孔洞。

    魏丛浣从背囊里摸出一把金钗,将孔洞勾住了,以免被人拉开。他知道这样做实在冒险,却也不能在挪动了,一群士兵已涌进了门,将跑进房内的下人们挥刀诛杀。

    两府内哭喊声震天,却只维持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渐渐安静了。

    魏丛浣汗流浃背,他感到呼吸有些不畅,便往小孔处凑了凑,从小孔内,他看到几个下人们身上是血,躺在地上,有一个人还在呻吟,一个士兵上前猛然一刀,那人便不动了。忽然,孔洞一黑,魏丛浣的心一颤,他把头往后一缩,一动不敢动。孔洞渐渐变明亮,一滴汗流进了魏丛浣的眼中,他眨了眨眼,看到了一个人。原来刚刚这个人走了进来,挡住了孔洞前的光线。魏丛浣心想,是谁要诛杀两个戍边将领的家眷呢?他转动眼珠,在那人转身时看到了他的脸,这个人他远远看见过,是大宁的战神--王怒!此刻的他冷酷无情,血腥残忍。

    魏丛浣感到自己的心仿佛不跳了,不敢跳,不敢呼吸。他怕这些微小的声音都会被王怒听到。很快,孔洞的光线暗了,又亮了,王怒走了出去。

    摇光城的长街上,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男子背着包袱坐在一辆马车上,他叫江海,是云家的家丁。他有个表兄弟发达了,造了个山庄,请他去住住,他就跟主人家请了个长假。马车在路上耽搁了段时间,眼看着入了夜了,这才入了城,正往主家赶,忽然路上窜出来一个人,那人见是江海,连忙跑过来拉住缰绳道:“快别回去了,白家和云家被人洗劫了。”

    江海听了大吃一惊,问道:“怎么回事?”

    那人本是敲更的,远远听见二府的动静,于是跑开了。此刻便说道:“是千人斩来抢劫来了。”

    江海一听便要赶着马车往云家去,敲更人拉住他道:“你不要命了?”

    江海道:“我得赶着去帮忙!”

    敲更人道:“别去了,两府的人都死了!”正说着,巷子里又跑出来二个孩子,一个孩子怀中还抱着个孩子,江海定睛一看,竟是小公子云星遥和管家的孩子宋碧城,宋碧城略大些,他怀中抱着个孩子,是绣娘的女儿小清灵。

    江海连忙接过小女孩,问道:“怎么回事?”

    云星遥气喘吁吁道:“娘让我快跑!”

    宋碧城道:“江大叔,快跑,有好多拿大刀的!”

    江海将孩子交给敲更人道:“帮我照顾孩子们,我去救主人。”

    云星遥一把拉住哭道:“娘已经被杀了,好多人都被杀了。”

    宋碧城道:“别回去,那些兵见人就杀!”

    江海道:“将军呢?我去请将军!”

    云星遥道:“爹已经死了三天了。”

    江海脑子嗡的一声,他不敢相信,将军正当壮年,如何死了?可是两府的叫喊声传到了他的耳中。糟了!娘子和女儿还在府里。

    江海一把攥住宋碧城道:“我娘子和我孩子跑出来了没有?”

    宋碧城摇摇头,他的父亲和母亲都死在了他的眼前,是父亲死命抱住大兵,叫他快跑,他才跑了出来。

    江海把三个孩子放进马车,又嘱咐敲更人道:“帮我赶马车把孩子们送走,我要去救我娘子我女儿。”

    正说着巷子有人叫喊道:“有几个小孩跑了,快追!”

    江海知道来不及了,他和敲更人跳上马车,一甩马鞭,马快速奔跑起来。一口气跑到城门外,身后还是有追兵的声音。敲更人道:“我去引开他们,你们快跑。”

    江海道:“不行,这样你活不成。”

    江海抱着小清灵跳下马车,宋碧城和云星遥也跳了下来。

    江海道:“你赶着马车跑,如果被追上了,就说听到有人打劫,你怕车子被抢,就跑了,好歹能活命。”说完便带着孩子们一头扎进了树林里。

    敲更人无法,只能赶着马车飞快的跑。

    江海带着孩子们跑啊跑,一直跑到一条小河边。他停下来,让二个孩子歇歇。宋碧城大一点,也皮实,云星遥还小。江海看着怀中的小女孩,更是小幼儿一个。江海想着自己的娘子女儿,心中如同针扎一般痛苦。他看着大口喝着溪水的宋碧城和云星遥,狠了狠心,将宋碧城叫过来,把小清灵交给他:“抱着妹妹,带着小公子快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宋碧城点点头,将小妹妹抱起来,和云星遥趟过了河。两个孩子泪眼汪汪的看了看江海,一转头钻进了树林里。

    江海跑到了树林边,看到大路上有几个兵,一个道:“那个马车里没人,一定是在这里跑了,咱们把这片都搜了,斩草除根。”

    江海心中一紧,他看了看城门,城门上已点亮了灯笼,又看了看身后漆黑的树林。此时是他能够回去救妻女的最后机会了,如果放弃,妻女怎么办?可是几个孩子靠自己,能跑的掉吗?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劫匪千人斩,他们说的是斩草除根?

    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大兵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云家下这等毒手?

    江海内心痛苦的煎熬着,一边是三个孩子,一边是自己的妻子女儿,江海的眼泪流了出来。他低下头,慢慢转身,悄悄没入树林中,他跑向小溪,越过小溪跑向树林。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茂密的树林将一切都遮挡起来了。他悲伤的想到,没想到长行前妻子抱着孩子与他的诀别,是他们这辈子最后的相守了。

    魏丛浣的汗浸湿了后背,他听着军队撤离的脚步声,很快,云府内恢复了平静。魏丛浣推开隔断的门走了出去,他的腿在打颤,他的心开始狂跳,触目所及都是尸体,都是鲜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这里显然不能停留,魏丛浣避开地上的鲜血正欲出门,忽然听到一个靠墙的大花瓶内有微弱的啜泣声,花瓶是长条形的,他度量了一下,花瓶不算很大,至多只能容下一个几岁的孩子。他走过去,探头往里一看,只见一个毛茸茸的孩子头,应该是个男孩,正轻声啜泣。魏丛浣估摸了下,这个孩子应该和他儿子差不多大。他侧耳听了听门外,悄无人声,便迅速避开地上的血迹来到后院,后院门开着,他便甩开双腿,隐没在了夜色中。

    高唐台上,王姬站在眺望台上迎风而立,微风吹起她的衣裙,飘飘摇摇。

    海棠上来道:“娘娘,风大,看着凉了,回屋歇歇吧,您已经站了半天了。”与王姬相处一段时间后,海棠便喜欢上了王姬,王姬很温柔,性格很好,不止是海棠,大家都很喜欢她。王姬刚来时,瘦弱极了,从边疆来京的路上许是太颠簸了,她又思念哥哥,不肯吃东西,天天哭泣。前几天,边疆传来消息,王将军回归了,王姬这才放下日夜悬着的心。海棠趁机就劝她多吃些饮食,别待回到边疆让将军忧心了。王姬很听话,开始好好吃饭,体态渐渐丰盈了起来。

    她真的很好看,适量的身高,窈窕的姿容,举止温柔,又是人生最美丽的芳华,一颦一笑都让人心驰神往。唯一的不足就是脸上有恶疾,平日都戴着面纱。不过这并不足以抹杀她的美丽,她那清澈如溪水般的眼睛,已经让人忽略了其他。

    王姬看了看远处的白云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哥哥受伤了没有?有没有吃饭?”

    海棠道:“娘娘放心,大将军吉人自有天相。既然大将军已经回来了,肯定是有人伺候的,娘娘只管放心。”

    王姬又道:“幸好大丫二丫没跟着来,有她们在,我就放心了。”

    海棠道:“是啊,娘娘照顾好自己,就是将军的福呢!”

    王姬笑道:“你以后别叫我娘娘了,你知道,我又不是。”

    海棠也笑了。

    一匹快马从宫门飞奔而入,一路奔进宫城内。

    王姬道:“一定是边疆有消息了。”连忙快步走下眺望台,请宫人去打听消息。上回哥哥回归的消息就是这样的马传进来的,所以王姬算是有经验了。

    海棠却有些忧心,上回快马传来的消息确实说是王将军回来了,可是他受了重伤。福公公怕王小姐担心,故此不让告诉。海棠想,自古说的,古来征战几人回?战场上刀剑是不长眼睛的,所以她平时从不敢跟王小姐说起战场上的事,就是怕她担忧。可是即使自己不说,王小姐还是坐立不安的,每天只爱待在眺望台。

    海棠感慨于他们的兄妹之情,常常想,如果自己也有兄弟姐妹就好了,每每想起出宫了的玉兰,她就羡慕极了。好在有阿诚常伴左右,她也就大受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