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追心

第一章 -114谢云波

    夏日的太阳太过毒辣,谢云波受不得暑热,因此选择了清晨出发。他自半个月之前帮高唐台的那位妃子画了画像后,便一头病倒了。这两天才好了些,他便打起精神,入宫来送画。

    谢云波一边走一边想,自己的身体不行了,怕陪伴不了儿子多长时间了,他还小,未来的路还长,他这个父亲,却不能陪在孩子身边了。

    谢云波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祖父,以及曾祖。谢家是世代书画之家,从曾祖开始,就是宫廷御用画师,可惜,除了绘画天赋,他们也从祖先那里继承了别的东西。他们家族有遗传的旧疾,大多活不过四十岁。父亲是四十岁死的,叔伯父们是不到四十岁,谢云波的两个哥哥,都不过是三十五六岁就去世了。谢云波幼时想,就算死,他有要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可是有了儿子后,他就不这么想了,他终于明白了父亲的遗憾。

    谢云波的最大愿望便是儿子没有谢家的这个病,只要没有病,即使他不成才,他长大之后什么也不是,他都认。

    谢云波来到山脚下,正要拾阶而上,忽然被侍卫拦住:“不能上去。”

    谢云波连忙作揖道:“大人,我是画师谢云波,是来给娘娘送画的。”

    侍卫道:“这上面已经不住人了。”

    谢云波道:“哦,那麻烦大人告知,这里的娘娘如今住在哪座宫殿内?”

    侍卫道:“这里没有娘娘。”

    谢云波道:“大人,我半个月前来这里......。”

    侍卫道:“我是奉公主之命在此,其他事一概不知。”

    谢云波不敢在说,宫里的事,外面的人并不知晓。作为宫廷画师,他知道不能多言。谢云波抬头看了看山,山顶笼罩在初升的日光中,灿烂一片,遥不可见。

    谢云波夹着画框,无奈取路回家。回到家中,谢云波将画展开,画上的美人鲜艳夺目。谢云波想起这娘娘的话,那日他收了画正要回家时,娘娘悄悄跟他说道:“我是王将军的妹妹。”

    谢云波并不知道后宫和边疆的事,也不知道娘娘说的是哪个王将军,大宁有好几个姓王的将军,他只听说王怒大将军似乎是有个妹妹的。当时娘娘双目含泪,他十分纳闷,不过也不敢多问。今日经历了这件事,他心中思索着,慢慢有了答案。看着美人图思忖半晌,谢云波将画卷起,用几层油纸包好,整理完备,他叫了个仆人来,让他将此画交给去边疆的士兵手上,嘱咐道:“别让人知道是咱们给的。”

    仆人照做,回来复命。谢云波惴惴不安,但又觉得自己似乎是应该如此做的。他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想到那双泪眼,那眼眸中分明是祈盼。画送出去两天后,谢云波越发焦躁起来,又过了几天,他才安静下来。谢云波安慰自己,不怕的,自己留了一手。他的每一幅画,必会盖上印戳和私章。那日娘娘垂泪,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画完后,并未盖章。

    又过了一段时间,谢云波去宫里的时候,便听到了关于高唐台的流言,几代在宫廷内做画师的警觉,谢云波就当什么都没听到,他甚至不敢打听。

    芍药听到那些流言后,偷偷告诉了公主。

    慕容溪将王姬就地葬在了飞樱殿内,然后将飞樱殿关闭了,又找了当日知道内情的太监宫女们,那些宫人都知道如何在宫里生存,都不敢乱说,可是流言还是传了起来。

    慕容溪看着王姬和海棠,宫女太监们的坟,深深的叹了口气。

    哥哥是好心,将王姬带回来,自己是好心将皇子送到她那里,谁知道弄成这样!

    慕容溪本来就中了毒,这件事一出,便不能起床了。她叫来惊羽卫,把母亲的朝露宫封闭起来,不许人出入。又传旨给文翰,吩咐不要将宫中之事写入书信中。做完这一切,慕容溪感到很虚无,错已铸成,无法挽回,如之奈何?

    芍药道:“公主,查清了,那日太后折磨皇后,是姜小姐在旁边出的主意。”

    慕容溪道:“哪个姜小姐?”

    芍药道:“就是姜何姜大人的大女儿。”

    慕容溪道:“杖毙!”

    芍药沉默了一会,说道:“姜小姐虽然有错,但姜大人前段时间刚刚痛失爱女,如今杀了她的大女儿,只怕......?”

    慕容溪道:“姜大人一共几个孩子?”

    芍药道:“几个儿子都战死沙场了,剩了二个女儿,前段时间病故了一个,如今就姜大小姐一个了。”

    慕容溪叹了口气,姜何的改变她全看在眼中。姜何本是个正直古朴的人,自姜由死后,姜何似乎是疯了。

    慕容溪道:“姜落心肠歹毒,意欲谋害皇子,赐毒酒!”

    芍药点头让人去传旨,慕容溪道:“姜何虽然可怜,可是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若不秉公而办,只怕不能服众。况且说句有私心话,姜郑两家闹成这样,必须有个交代。姜家已经无人,郑家人丁兴旺,郑丞相虽然年老了,郑谦予却是正当盛年,且是青年才俊,我心中已有主意,就算是对不起姜大人,也没办法了。虽有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嫌。”慕容溪叹气道:“此事古难全!”

    盛暑天气,太阳炙烤着大地。边境线上,大姪国军队与大宁军队已对峙了好几天。大姪国虽然兵力强盛,然而王怒实在是太可怕了。只要给王怒一队铁甲骑兵,就没有他打不赢的仗!

    大姪国人还未从射中慕容朔的欣喜中回过神来,便被王怒打了个人仰马翻,一连损失了好几员大将。他们不知道为何卧病在床的王怒忽然恢复了神姿。也许是个圈套,可是大宁确确实实又损伤了君主,这让大姪国人十分费解,开始怀疑起慕容朔中箭的真实性来了。于是便按兵不动,静待对方的反应。

    慕容朔自那日被救回后,伤口并不深,只是中毒难医,每日被折磨着,军中大事,一应都是王怒料理。

    四五个御医,每日衣不解带,用尽办法,终于稳定了病情,只是奇怪伤口一直难以愈合,这也没办法,只能静卧调养。

    慕容朔想见王怒,王怒却以各种理由推脱。卓公公病倒在床,挣扎不起,只有几个太监伺候慕容朔,慕容朔派太监去见王怒,却连王怒的人影都见不到。

    仝应才好容易逮着这个机会,每日请安问好,在慕容朔的帐前伺候着。一边又防范着京城来的信使。

    一天,驿站信使到来,仝应才的心腹连忙上前迎接,按照计划,将人带到仝应才的帐中。仝应才接了公主的书信,信使又拿出一个长竹筒。仝应才问道:“这是什么?”信使回道:“是宫里带来的画儿。”

    仝应才觉得纳闷,让心腹带着信使去休息,极力款待。他便打开了书信,查阅了一便,并无什么不妥,又打开了竹筒,将里面的画取出。

    画被几层油纸包着,仝应才将油纸剥掉,将画展开,猛然吓了一跳,竟是王姬的画像。仝应才吓出一头冷汗,连忙将画藏了起来。只将书信呈于皇帝。

    慕容朔见妹妹的信上言皇后与江妃都诞下了皇子,十分开心,心中大畅,又疑惑江妃是什么时候有孕的,于是往下看,这才知道江妃与皇后同时有孕,怕母后责难,才装病不出宫门的,心中涌上酸涩。慕容朔躺在塌上,遥想她们远在京城,不知道自己走后,母后是否安静。于是又往下看道是,母后虽然闹腾,但是有公主与福公公辖制,并未闹出乱子。两个皇子都健康可爱。

    慕容朔心中这才有了些安慰,左思右想,还是十分挂念,想早点结束战事,回到京城。于是便让侍卫去请王怒。侍卫去了,回来说:“王将军躺着养病。”慕容朔听了无言,又让人去问卓公公安危,侍卫道:“太医说哥哥是疫症,不许靠近。”慕容朔无奈,想了想,便让侍卫将那信使带来。

    仝应才正思虑着如何利用那画,忽然听见皇帝要见信使,正要过去从中运作,只见惊羽卫侍卫已经将信使带了去。仝应才心中一紧,连忙叫来心腹,如此这般吩咐了,大家手握刀剑,齐齐预备着。

    慕容朔将信使叫到跟前,信使跪下请安毕,慕容朔命他在小凳子上坐了,让他说说宫里的事。信使早已是公主吩咐过的,不许乱说话,只说道:“皇后、江妃娘娘,两个皇子,太后,公主,都很好。”

    慕容朔问道:“皇后为何没有书信?”

    信使道:“公主只给了这封信,皇后和江妃娘娘的信,可能下一趟送来。”

    慕容朔道:“皇后和江妃娘娘可有话?”

    信使道:“没有。”

    慕容朔又问道:“福公公有何话?”

    信使道:“福公公问陛下安,请陛下早些回去。”

    慕容朔听过不语,半晌说道:“朕听闻,太后闹了些事。”

    信使的眉毛不禁跳了跳,说道:“这个,后宫的事,小的并未听说。”

    慕容朔道:“一定是公主不让你说的吧?无妨,你说吧!”

    信使心中一紧,脸上还是笑着道:“陛下,宫中一切安康,小的不敢撒谎。”

    慕容朔挣扎着起身,侍卫连忙扶起。慕容朔靠着侍卫坐着说道:“朕听说皇后病了,可有此事?”

    信使吓的流汗,还是镇静说道:“陛下,小的并未听说皇后生病。”

    慕容朔道:“欺君之罪,你可知道后果?”

    信使跪下道:“小的真的未听见什么皇后生病的事。”那汗已经流了下来。

    慕容朔道:“你起来。”

    信使不敢起来,思忖半晌,才说道:“陛下可早日回宫。”

    慕容朔点点头,让信使下去了,让侍卫偷偷去向信使打听。

    侍卫领命,让一个厨子去送饭,趁便打听。那厨子十分机灵,并不直接发问,而是迂回套话。然后将打探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了侍卫。侍卫听了吓呆了,回来也不敢全说,只透露皇后疯了,江妃失踪一事,催促皇帝早日起身回京。慕容朔大惊,暗想若妹妹安好,福全也在管事,如何会让皇后和江妃出事呢?侍卫便不敢再瞒,将公主与福全被毒倒之事说了,慕容朔大惊,忽然感到后背一阵刺痛,侍卫连忙去请御医,御医就在帐外伺候,听到慕容朔喊出声来,连忙进来诊治。

    慕容朔的伤一直未愈合,加上余毒未尽,此刻只感到身上冒冷汗。

    信使听闻陛下毒伤复发,已是不安。又兼被仝应才请去,仝应才假意问他说了什么话,信使吓坏了,连忙告诉了仝应才。

    仝应才聪明绝顶,见御医忙忙碌碌,又搓手跺脚的样子,知道事不好了,于是连忙进前伺候。

    御医一连忙了两天,奈何慕容朔急怒攻心,不能滋养伤口,渐渐已是口不能言,回天乏术了。

    慕容朔想起驾回京,又恐怕时日无多,又担心边疆战事。慕容朔已是十分虚弱,他问侍卫上道:“汪式呢?”

    慕容朔点点头,侍卫道:“汪式伤重不能起动!”慕容朔并不知道,在战场上汪式就已经战死了。

    慕容朔点点头,闭目躺了一会,又问道道:“大将军呢?”侍卫连忙让士兵去请,士兵半日才回来说道:“大将军伤口崩裂,躺在塌上起不来。”侍卫道:“让人将大将军抬来。”士兵又去了,半日回来道:“大夫正在给大将军包扎伤口。”

    侍卫心中着急,一脚把士兵踹了。

    慕容朔指了指纸笔,侍卫连忙拿了来,慕容朔手指僵硬,竟不能握笔,于是又问道:“卓公公呢?”侍卫知道平时都是卓公公伺候的,卓公公能解得陛下的意思,于是问道:“陛下是想见卓公公?”慕容朔点点头,侍卫连忙又让士兵去找卓公公。

    卓公公在病榻上听闻皇帝回来了,挣扎着要起来,半天挣扎不起。他已病入骨髓了,都知道他得了瘟疫,无人敢靠近。士兵找了过来,被人拦在帐外,卓公公在内恍惚看见陛下站在面前,强撑着睁开眼,又不见,心中很是疑惑。忽然听见帐外有人说‘陛下快不行了,要见公公最后一面。’看守的人回答道:“卓公公已经只有进气没了出气了......。”卓公公只听见了前面这一句,一口气上不来,他双手死命的抓住被褥,想要挣扎起身,却只是手脚乱摆,倏忽,便一命归西了。

    慕容朔自感精力耗尽,可是目今大姪国对阵于前,而大宁已无良将,正愁闷江山社稷如何托付,忽然帐外侍卫进来禀告:“不好了陛下,渭水决堤了!”

    慕容朔大惊道:“为何忽然决堤?”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渭水贯穿大宁,由北接南,是大宁的命脉。虽然渭水常常泛滥,但有水博士把持,尚能维持。水博士一直在寻找如何解决渭水水患的方法。不知为何渭水忽然决堤?难道是天亡大宁吗?

    两个太医正在帐外商议换药之事,忽然听到慕容朔吐血,连忙进来。看到慕容朔一口一口的,呕血不止,唬的魂飞天外,连忙上前救治。慕容朔吐了一地的血,举目一看,弥留之际,竟无人托付,长叹一声,闭目而亡。

    只见一个士兵从慕容朔的帐中出来,慌忙跑去报于王怒:“大将军,陛下驾崩了!”王怒身上缠着绷带,他旧伤被戳动,战后躺了几天,刚刚好转。这一仗,他用了全力,自思大局已定,料大姪国不敢在犯了,不料身上旧伤崩裂,兼又添了新伤。如今听到慕容朔死了,大仇已报,他云淡风轻的,穿上衣裳就走,来到慕容朔的大帐,亲自看视。果然看见慕容朔紧闭双目,已经死去。王怒心中一畅,忽然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仝应才喜不自禁,让人将卓公公就地挖深坑埋了,又让人飞报于京城。自己则打算亲自护送慕容朔的遗体回京城。至于王怒,哪里有空他死活--王怒的利用价值已尽,大姪国元气大伤,近期不会再犯,在边疆待着,已经没有升迁的可能了。

    仝应才正忙乱着要起身,忽然心腹走来报道:“他来了。”忽见帘子被掀开,一个披着斗篷的人走了进来,正是千人斩。千人斩笑道:“仝大人,好久不见!”

    仝应才亦笑道:“你来的正好,请坐。”千人斩却不坐,只在帐内转了转,左右翻弄了一会,忽然看见桌下有一副画轴,便要拿起来看。仝应才拦住道:“我有正事相商。”

    千人斩笑道:“杀王怒?”

    仝应才笑道:“那匹夫可以不杀。”

    千人斩笑道:“那就是要杀我!”

    仝应才正色道:“你我是什么关系,怎么说这话?”

    千人斩笑道:“我以为你要杀我呢,就先下手为强了。”说着看了看帐外,仝应才脸上笑意不减,心中绷紧,口中说着:“我就是此意,多谢你帮我!”

    千人斩已将画展开,连呼美貌,问道:“这画上是谁?”

    仝应才道:“是王怒的妹妹。”

    千人斩道:“哦,原来是王姬,难怪陈柯如此垂涎!”收起画轴来,又问道:“人现在何处?”

    仝应才笑道:“你还故意问我,难道忘了她去了京城吗?”

    千人斩笑着道:“山高路远,就不去跑一趟了。”

    仝应才笑道:“也无需跑,已经命入黄泉了!”

    千人斩道:“大人有何打算?”

    仝应才笑道:“我明日扶柩回京,你以后莫要生事了,我不在,可没人帮你了。”

    千人斩笑道:“我自当追随大人,如何还在这里讨生活呢!”

    说着,将画收入怀中,掀帘而去。

    仝应才出得帐来,看到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多年培养的亲信,一个也没了,也只能咬了咬牙。千人斩是个危险的人,此刻他却没有能力动手杀他了。

    为防夜长梦多,仝应才等不及,立即打点起行,扶着慕容朔的灵柩,奔轱辘城而去。路上心中却又后悔起来,不该让千人斩将画拿走,虽然王姬死了,那画若落到王怒手中,终究是祸患。千人斩此人阴狠,一定会借此事在自己身上捞到足够的好处。仝应才后悔不该用千人斩,更该找机会,杀掉千人斩或者王怒,这两个人任死一个,自己才能彻底高枕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