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志狂澜

第六十一回 计修辞军点石皎 邹密趁乱戕李洲

    上回说到代军破固谷河一线,横扫固南平原,直扑汨阳,却于四川口被鬼首沉沙,二十万大军为怒涛吞没。

    代军主力尽破,启固联军尚有五万兵马,趁势反扑,代国本就新占,又无兵力守城,固国一路反推,其速尤胜代国,只两日便将失城尽复,重据谷河天险。

    却说计修领命,率兵三千往承平而去,一路取小道而走,待至承平附近,已去三日。

    承平所在乃代固边境,亦是迟固边境,此地斜插于代军后方,计修领兵至时,尚是代军大优之势,遂计修至此便将大军领入承平之北,一处山林之中。

    固军简单扎下营寨,派出斥候广探承平代军动向,又遣飞骑随时回报汨阳战况。

    固军扎营一日,斥候回报,承平现为代军后勤转运之地,且有五千重兵把守,由闻豫统率。

    承平虽乃边陲之镇,却占据三国交界,现又为代转运要冲,然计修似毫无出兵攻取之意。计修所领军中,一名千夫长心中焦急,遂问计修曰:“计将军,此地紧要,把守之人乃一文将,何不取之,以乱敌后方?”

    此人乃固国平民出身,名石头,年少家贫,不曾识字,然入军以来,仗其武勇,悍不畏死,每战冲于前,又记忆超群,凡所到之处,地形全然能记下,多立有战功,方以平民之身,二十六之岁,得千夫长之位。

    此行所带军士中,石头极有威望,计修遂问曰:“若依石头将军之意,现领兵夺下承平,其后将如何?”

    石头曰:“其后方一乱,前线自然将受牵制。”

    修曰:“嗯,若顺利拿下,我军折损几何?”

    石头曰:“闻豫,一饮墨之辈,拿下承平,我军有战损一千,俺便算得他本事。”

    修曰:“如此我军尚有两千兵马,承平粮草丰足,不虞受围,如此我军能挡敌多少军马于承平之外?”

    石头曰:“对对对,拿下承平,便不缺军粮,不过承平本为小镇,因代军之故,方起营地,守营待敌,挡三五千兵马当不在话下!”

    修曰:“将军有几分果决,然将军可知,代有雄兵三十万,之前数战,即便损兵六七万,尚有二十三万大军,而我军本便仅十余万,数战之下,所余恐已不足十万,此时攻承平,能否如将军所言损兵一千便拿下,又守三五千尚未可知,便果如此,于战何用?”

    石头挠头皱眉道:“那便只能在此等着?”

    计修拍其肩道:“将军乃聪慧之人,只是不能只顾眼前之利,凡事多虑一二往后局面,成就当不止于此。”

    固军遂又留于承平之北,林中营地,静观局势。

    因此地位敌军后腰,固军无法生火,只能就水食粮,兼众军需时刻备战,遂至夜间亦有颇多士卒并未入睡。

    时已将至中旬,林中疏枝间,可见半月高悬,无云星照。

    石头便是未寐之人,彼时正独自持枪守于营门之外,至深夜,计修行出营来,二人相立,石头便问计修何不于帐中,计修不答,只往营外林中走,石头只得随其而走。

    待行出二里,计修方止步,石头上前道:“将军深夜至此,可有军情要事?何不带上护卫?”

    计修叹气道:“石头将军,汝且回营,将大军带往合丘便是。”

    石头不解,问曰:“将军在此,哪轮得到俺来领兵?”

    修曰:“今日之后,军中再无计修矣。”

    石头大惊道:“将军欲离我等而去乎?”

    计修不答,只微点其首,石头闷闷道:“将军来书求救,我王派人越谷河相救,携文武亲迎,从未慢待,如何肯走?”

    修曰:“石头将军勿需多言,且记将军士带往合丘便是。”

    石头曰:“将军便真个要走,何必又要俺非带兵往合丘,这三千军马往此去,非是白白葬送乎?将军便真如此不顾情分耶?”

    修曰:“石头将军不知,星夜来报,固军于四川口大破代军,将军此时领兵往合丘,尚能助大军夺回失城,若执意打承平,后无援兵,再待代军败兵一来,则无路回矣。”

    石头却大喜道:“将军尚为我军思谋,可见旧日情义并未散,何不留下,为固国大将,建功立业。”

    闻听石头之言,计修长叹一气,并未言语,二人于静谧疏林站定无言。

    良久,计修低语道:“罢了,今日还固国一将,两不相欠,来日战场再见亦无顾虑。”

    其声低,石头未能听清,便问计修方才之言,计修未答其言,反告石头曰:“听闻石头将军记忆超群,可有此事?”

    石头曰:“俺只是能记得些许地形,算不得记忆超群。”

    修曰:“石头将军未来必为大将,可有想换个名字?”

    石头曰:“俺能做甚大将,又不识字,取不来甚好名。”

    修曰:“今夜月明,将照将军未来,不若换名石皎,将军以为如何?”

    石头大喜,欣然同意。

    随后计修便将其父兵法尽数说与石头,石头大惊,知乃计修提点,且先好生记下计修之言,二人一说一记,直到二日天光大亮,二人忘食,又至午间,方才说罢。

    二人话罢,计修独行而去,石皎知其去意已决,自取兵符回营,依计修所留之言,领兵往合丘而去,正赶上大军反扑,遂又归回大军。

    雅淯水营,中军之阁,千乘相里坐于上首,其下诸将皆垂头丧气,千乘相里以目扫过众文武,又自门口望出,原接天帆影,现不过零星一二。

    在此气氛低沉之时,一传令兵来报,原宣武将军计修回营,正侯于门外。

    公山浩大怒,拍案而起,便欲出阁,北宫吾忙道:“公山将军莫急,计修降固,乃老夫死间计,今日能返,已属意外。”

    在座诸文武中,似乎也就丁升封植这帮卢国旧臣不知此计,公山浩不悦道:“如何独瞒于某?”

    北宫吾曰:“公山将军性直,恐为细作察觉。”

    遂命人请入计修,北宫吾问如何得返,计修具告谋圣军令之事,众人大叹谋圣思虑周全。

    千乘相里曰:“看来谋圣有惜才之意,定武何不密告于我军,将敌三千兵马伏灭?”

    计修一时无言,鲍礼出言解困道:“邹密大人尚在敌营,若为谋圣察觉,恐难为事。”

    千乘相里轻“嗯”一声,不再追问。

    却说鲍礼言中所提邹密,正是先前固军截计修时,使了李代桃僵之计,损去护送之队,换得邹密携人混入固军营中。

    初十夜里,汨阳军营中,一处偏僻营帐,其内现已聚有六人,营帐之外有五人围坐四方。

    营帐之内,邹密坐于正位,其余五人坐于下方,邹密低声问道:“手下之人可都找齐?”

    其下五人均点头示意,邹密便道:“今夜回转,联系各部,明日辰时,汇于谋圣院南,两条街外约定院落,随后一同往谋圣院外,暴起杀入!”

    其下一人问曰:“何不杀了公冶泗?如此固国必定不稳,届时我军再行反扑,必定能拿下固阳!”

    邹密摆手道:“公冶泗身侧有徐晟,兼其卫队,我等二三百人,难以成事。”

    见其下有人尚欲发问,邹密又道:“启信文即便能杀,于启并非致命,倒是谋圣其谋过甚,此番连环数计,我三十万大军十去八九,有此人在,启固之盟势必难破。”

    其下数人皆点头,不再多言,只一人问道:“谋圣身侧有四剑护卫,何不先使计调开,以免坏我大事?”

    邹密再度摆手道:“军师公冶淳尚不能谋胜于其,我等小计,恐不能调开四剑,反暴露我等。”

    众人遂不再复言,各自摸出营帐,且去召集诸人。

    又过一辰之久,因随邹密而来游侠,数战后散入各营,因此汨阳城中各营皆有人摸出营来,汇入邹密备好院中。

    待二百余游侠聚齐,邹密将如何行事说与众人,却未提及事成之后如何撤离,便有人问邹密曰:“待得事成,如何撤出汨阳回代?”

    邹密环视诸人,随后道:“诸位皆乃密所养游侠,平日密待诸位也算得上厚,今日我等至此,乃为死间,此事成与不成,皆难逃一死,依吾之见,尚需留下些人,将我等之为报于太子殿下,一可安殿下之心,二亦可记下我等之功,不知何人愿留下?”

    留下自然可活命,然此番所来,皆受邹密大恩,一时间却无人站出。

    过得一刻,方有一人出列,此人名沈白,原乃杀人逃命之徒,因剑法尚出众,被邹密收入门内,现已于上淮安家,此番出门之时,其妻已怀胎数月,算来将要临盆。

    遂见其出列,邹密只微点其首,沈白先出,其后又有六人出列,七人面上皆有愧色,邹密又问可还有他人,无人应语,亦无人再出列。

    岂料邹密猛然抽出佩剑,横于沈白之颈道:“此番之事,若有贪生之人,恐有不密,则事败矣,诸位兄弟放心,议定此策之时,殿下已承诺于密,家中自有王廷照料。”

    话罢便一剑取了沈白性命,其余六人亦有人上前围杀,随后将七人尸首拉入屋内,稍加清理,便同出院门,往谋圣院落而去。

    启元二六八年,恕九年五月十一日,昨日夏雨骤降,此时雨歇云散,天明空朗,月皎星耀。

    昨日鬼首于四川口沉沙破代,代军主力尽沉于三条分川,其后汨阳城中屡屡出兵,调动频繁,正是混乱之际。

    邹密一行摸至谋圣院之对街,已有一人候于此处,告以邹密,谋圣并四剑昨夜归来,前后门并未见其出,邹密遂又领人往谋圣之院而去。

    一众游侠避开巡队,随后便分往四面,众人皆游侠之辈,不过片刻便皆就位。

    随后只闻黑夜中一声如枭口哨,四面游侠齐翻入内,守卫之人尚未及反应,便被割喉而死。

    汨阳乃前线重城,并无大院,此间不过正房一间,厢房两间,现军营中军马尽出,谋圣院中守卫亦不过百余。

    值守之人被迅速杀去,虽说来者皆为游侠,毕竟难免发出声响,司启四剑率先觉察,取剑自厢房杀出,见来人势众,大惊,忙杀向谋圣门口。

    彼时来人已尽杀值守之人,现有数十人达正房之门,就要破门而入,邹密见司启四剑已然惊动,大呼道:“后队阻拦四剑,速速杀入屋内!”

    四剑闻得此声,心下更急,来者皆身具武艺,四剑协战,曼衍鱼龙剑施展开来,或能破敌,然必无法保住谋圣。

    遂见此间情势,陈衍陈鱼陈龙三人将剑搭于一处,陈曼脚踩于剑,三人便将陈曼奋力往谋圣门前送去。

    陈曼踩剑借力腾空奔向谋圣门口,随后数剑将门口最近几人斩杀,剑法运转开来,挡于门前,四面游侠围杀而上,陈曼为守住屋门,无法腾挪,来者又是江湖好手,无四人施展曼衍鱼龙剑下,已身中数创。

    其余三剑见陈曼势危,急于向门前杀去,邹密哪能任其如愿,众游侠拦于其中,一面疯狂向陈曼攻去。

    不一刻,另一边厢换防士卒惊醒,取兵杀出,邹密忙又着人将其截杀,三剑趁机杀向门前,却亦是均身受数创。

    待三剑杀至门前,陈曼早已无力再战,一口气泄,登时坐地不起,而邹密所领游侠皆乃死士,悍不畏死,陈衍陈鱼陈龙三兄弟为死守房门,即便剑法高妙,无法让开房门腾挪之下,亦是难挡众江湖死士狂攻,伤愈发重。

    正所谓说时迟那时快,自邹密领人入内,不过一刻功夫,一百护院卫士已被杀尽,司启四剑尚未使出曼衍鱼龙剑,便困守门前而死,而来此游侠亦已被杀百余。

    方寸院中,尸叠血浸,断刃飞插,残肢四布。

    斜月淡辉下,正屋内早已点起灯火,邹密毫无犹豫,推开正房之门,只见屋内谋圣穿戴严整,坐于案前。

    邹密心下大疑,隙目问道:“先生冠正服整,莫非今夜未眠乎?”

    谋圣曰:“今日离尘,本天命耳,只是未想,天尚未明,时便已至。”

    邹密不信道:“哼!若先生果然已知,何不留于营中?”

    谋圣摇头道:“老夫焉能知将因刺杀而死?”

    城中余兵虽不多,此间打斗如此激烈,必将被人所知,若再生枝节,则前功尽弃矣,遂邹密不再多言,行礼告罪一声,猛然将谋圣击晕,随后窒其息。

    汨阳城兵马数路齐发,趁势收复固南,唯大将公冶峻深受信任,领兵三千余守于城中。

    昨夜兵马调动,公冶峻亲自守于南门,晨间月尚未落,谋圣院厮杀大起之时,公冶峻方脱甲歇下,正是疲倦入眠之时。

    初时喊杀声传来过于细微,并未唤得公冶峻醒转,随后巡队发现状况,猛然吹响巡夜号角,公冶峻惊醒,一面着甲一面唤人喝问何处吹角。

    其下告为谋圣院处,公冶峻大惊,取其长刀奔出帐外,点五百将士便往谋圣院处去。

    及至,只见大门紧锁,院内喊杀突止,公冶峻心道不好,忙一刀劈开院门,领兵杀入,只见院内尸满地,血染泥,横戈断戟,人间炼狱。

    再抬首看,邹密领数十游侠正自正房出,公冶峻大喝一声,携兵杀来,游侠不能挡军阵突击,战不到一刻,为公冶峻领兵尽杀。

    杀尽来敌,公冶峻快步入得正房,见谋圣端坐于案前,忙上前一探,人已驾鹤而去。

    后有诗叹曰:“昔圣乘鹿降韵海,文谋二才同鼎天。德鑫千秋日月鉴,书留万民传五原。谋战强启名四方,保境安国山河晏。智算连环挽狂澜,悲乎猝辞匆赴仙。”

    趁势反扑失城复,辞军点将恩义还。死间乱中月夜谋,四圣天命陨一乾。未知四川口大战后,东原又将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