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志狂澜

第一百一五回 香桐弥烟祭十五英 卫氏术论举集权鼎

    上回说到,恕国以割地妥协,自锁国门,方与西原暂缔盟约,西原备战东征,恕国借机治权。

    然而时机已至,此前数番力推术治之人卫纮,却领三族门客不见踪影,般慈连日颇有郁郁之状,可见心中并非对此毫无芥蒂。

    又过几日,般慈与赵英吴芒以东西两原各国治权之法各析一番,遂定以固国之法,以同向而聚,分权而制,然则般慈并非固王公冶泗,亦不知固国当年如何聚诸水匪。

    当日细谈之时,闵奉来报,宫外有人欲见般慈,称乃张兑家卫,般慈初闻,不禁蹙眉不语,殿中顿时落针可闻,闵奉见此,又言道:“来人右臂已断,左腿只能靠拐行走。”

    众人闻之心惊,般慈率先起身,请赵英吴芒同出殿门迎之。

    张兑家卫见般慈众人出殿来迎,拄拐上前,般慈忙上前扶住,那家卫也不进殿,当即便泪崩道:“王上,卫相携我等往援乐将军,卫相因敌大纛而知敌谋主,推断敌必行阴谋,后...”

    其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般慈与赵英吴芒相视,已隐隐猜到些许,将其扶入宫中,几经安抚,张兑家卫方于断断续续间,将当日之事尽告殿中诸公。

    得知卫纮不仅智略有加,识破西原暗杀主将之计,更是勇气十足,领一众文士以命救国,殿中之人无不动容,饶是张兑家卫,亦是爬出战场,偶遇山民,方才得救。因其伤重,迁延至今,方得返佑都回报。

    忆往昔卫纮挑动内乱,唆动三族争权,以致南疆有隙,遭此国难,然其却又不惜私命,更有文才追随,为保国惨死,般慈不禁叹道:“异成当为人杰,怎忍心如此国之大才曝尸荒野,寡人明日亲往从庠城外,接回异成遗驱。”

    翌日,南疆冬寒未尽除,般慈携兵甲入山寻卫纮等人遗驱,待近卫纮阻挡洪氏三剑之处,只闻鸦声一片,众人上前,只见阻敌之处,群鸦齐飞,众勇士遗驱已为群鸦糟践,埋没于腐叶之中。

    见得众文谋智士,以微弱武艺,君子之身卫国,众人不禁心生敬畏。般慈命人将众人尸首好生收敛,迎回佑都。

    恕十九年正月二十,般慈传令,将卫纮阻敌之事遍告南疆,拟诏二月初一将于英堂祭奠十五英豪。

    至其日,英堂再弥香桐烟,十三族皆有人来祭,上项公门上云三部尤众。

    当日晚间,般慈感念卫纮之才,谋国之非常,与赵英一同往相邦府,府中已然一片挂白,般慈等人慢步怀缅,忽有一童出,问曰:“可是王上当前?”

    般慈闻声视之,回曰:“正是寡人,汝便是异成侍童林度?”

    林度应是,般慈遂问可往英堂祭奠卫纮,林度答曰未曾,般慈奇问道:“寡人听闻异成在时,待汝严格,可是心怀怨怼?”

    林度面色不改,肃然答曰:“相邦教小子以礼,开小子以智,述小子以理,小子心中只有感激,焉会有怨怼?”

    般慈惑问道:“既是如此,何不至英堂祭奠?”

    林度未答又问曰:“王上,卫相果然殉国乎?”

    此问一出,般慈静默,林度见此,低头怆然,片刻后曰:“回王上话,卫相在时,曾命小子为其守库,若有卫相不幸之日,要小子亲献王前,遂小子不敢擅离。”

    般慈闻言,命左右护卫门前,自与赵英同林度入门,及入门中,林度又再推开一扇书门,只见其内尽乃书简,赵英一怔,请言留于书门之外,般慈许之。

    遂终由般慈随林度入门,只见其内皆为书架,中有一案,更有十数书简整齐码放,林度乃告,此处书简,卫相曾切切相告,必由王上亲启。般慈闻言手抚诸简叹曰:“异成真国士也。”

    后启简而观,首卷之首,正是《卫氏术论》,当年燕飞江论道,卫纮便曾提及此书,亦是当年论道,般慈以如人之心认定卫纮乃为求名,今日时机正好,般慈终得见此简,一时感叹。

    般慈细细观此卫氏传承之简,方知卫氏果然精研术治,般慈如荒漠饮水,就地研读。

    十数卷《卫氏术论》读罢,书库之内尚有数十卷书简,般慈再读,原来尽是剖析南疆之情,如何应用之卷,般慈不禁感叹,所谓术业有专攻,不外如是,卫纮继其族志,专攻术治,精研之深,当世恐难有人及,先前挑动南疆,便见其术治功力。

    待般慈将卫纮书库尽读,竟已是翌日天明,般慈推开书门而出,赵英已候于外,见般慈精神烁烁,上前贺道:“恭喜王上,得异成遗赠宝书,南疆权治有望矣。”

    二人说话间,林度亦将书库之灯吹灭,出书门来,般慈曰:“汝昨夜辛苦,为寡人挑灯,可愿寡人为汝先行赐字?”

    林度答曰:“回王上话,卫相曾为小子取字。”

    般慈心奇,问及卫纮所赐何字,林度乃报为文邦也,般慈念道:“文邦,文邦,异成对汝颇报期待,建章,寡人欲文邦今后随于汝身后,汝可愿?”

    未及赵英答复,岂料林度先言道:“小子要为卫相守灵,恐负王上美意。”

    赵英点头道:“至孝之人,可堪大用,三年后可愿随吾身侧?”

    林度应是,般慈便先行回宫,命人将卫纮所留书简全数移回宫中。

    却说恕国终得治权之道之时,崇南学宫之中,韩亘重伤初愈,却犹不能起身,卧于床榻。学宫医匠言,韩亘世之虎将,气血健硕,虽身负重伤,如今已过两月,理应见好,如今仍困身于床榻,或因心病之故也。

    遂史杳常于学堂之下见韩亘,韩亘每每以欲从庄宜为说辞,以慰史杳,后又自郁郁。

    如此久之,史杳一日探韩亘,亘再言往日说辞,史杳不禁叹道:“曼柏,汝乃南疆大将,几经风雨,当年曾随王上入百道谷,又曾于此学过祭酒军阵,为何今番如此消沉?”

    闻得史杳直呼其字,不尊长幼,韩亘虎目圆睁,却又好自静心道:“杳儿,怎能直呼兄长以字,若为旁人听去,岂不非议杳儿不知规矩,不懂尊卑?”

    岂料史杳往日向来敬重韩亘,今日却铁心不依不饶道:“曼柏,当年汝曾言与王上,不再糜顿,何以又再消沉?”

    韩亘见其仍呼其字,久瞪目而视,方叹气道:“杳儿有所不知,为兄本乃驯马之辈,本以为倚为兄武勇,兼祭酒阵道精妙,当能一展抱负,以报王上。后恕韬光养晦,千里救启,为兄也曾为恕博得微名,可惜,一切皆虚也,西原稍用兵,为兄亦无力阻挡,令人心灰。”

    史杳曰:“西原曾也五族互争,后得大贤辅佐,方有今日。南疆二十余年前尚被东西两原称蛮夷不可教礼之地,曼柏何必急于目下?如今恕国势弱,正该曼柏施展强国,焉能消颓?”

    亘曰:“杳儿,为兄区区武夫,微末见识,治国强国有乾师国卿兼众文士,护国保国有白乐周上官诸将,兵法见识皆在为兄之上,今番一战,诸将即便不能退敌,亦不过大势使然,皆有战绩,独独某惨败如此。且为兄也颇为士子不喜,于恕无足轻重也。”

    杳曰:“曼柏何故妄自菲薄?”

    亘曰:“学宫不允甲兵入山,如今祭酒为救为兄性命,言收为学子,却也无学宫学士来探,可见学士皆不喜为兄也。”

    史杳急声曰:“曼柏怎可如此说?杳亦乃学宫学士,杳日日探望,杳便心喜曼柏。”

    韩亘闻言猛然起身,瞪目道:“杳儿不得胡言!你我乃兄妹,若是失言被察,杳儿今后如何立身?”

    史杳坐往榻前曰:“吾姓史,曼柏姓韩,何来兄妹之说?”

    只见韩亘额已见汗,竟自床榻起身,只是久未落地,有些站立不稳,踉跄起来,史杳上前扶住,韩亘连忙推脱,跌坐榻前,沉声言道:“今日之言,不可再提!汝兄为救某,失命桥堡,临死将汝托某,怎可出此等言语,惹天下取笑?”

    史杳逼问曰:“曼柏畏惧天下取笑?”

    韩亘摇头道:“某一介武夫,焉惧人笑?杳儿今乃学宫学士,他日必可伸展才学,不可不爱惜声名。”

    史杳起身曰:“声名在己,在史,在后人之论,何惧时人非议?”

    韩亘叹气正声道:“某尚记得当年驯马,一驯马同行便因马场中人非议盗马,而死于非命,杳儿不知世事艰险,不可小觑流言。”

    史杳再上前曰:“盗马之事乃忠利之流言,可致失命,杳爱慕曼柏,乃一人家私,有何惧之?”

    闻听史杳如此大胆直言,韩亘一时失语,良久方言曰:“杳儿,汝听某一言,汝兄史云昔年为救某,近十枪穿身,某只愿将汝养成教礼,寻一上好人家,结为佳话,他日方能与云兄见于九泉。”

    史杳怒道:“曼柏分明字字为杳,究竟有何可惧?若是杳入不得曼柏之眼,也大可直言。”

    说罢双眼隐隐含泪,韩亘哪里坐的住,又吃力起身,宽慰史杳曰:“天下好男儿大有人在,为兄不过茫茫人中一驯马……”

    其言未毕,史杳掩面而出,韩亘连忙欲追,可双腿犹不利索,只得取豹首血纹枪作拐追去。

    待追至,已至百家经阁,经坛道台之上,史杳立于道台之中,已然惊动经阁众观书学士,一时人皆聚于此,不知史杳是否欲开经坛论道。

    见得此间情形,韩亘直欲叫回史杳,史杳只作不理。

    未久,法左掌印邱严邱中平至,问史杳唤洪跃请其何来?史杳答曰:“回先生,晚生欲启经坛道台”,邱严奇问史杳欲辩何题,史杳答:“欲辩‘圣贤云,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王之泽也。’然法非礼,合乎于法而囿于礼,非人之伦常也,故非法所罚而人以礼私罚者,应为法所罚也,请先生判。”

    邱严闻之蹙眉,又旁视韩亘,正色曰:“此题可辩,吾往请祭酒,汝自请诸掌印”,史杳应之,邱严遂离经坛而去。

    未久,学宫诸学子渐至,韩亘额已见汗,欲言史杳,却不得应,正不知所措间,却见一人至其身侧,礼曰:“在下谋学学子郑越字义茂,敢问足下可是豹枪王?”

    韩亘回礼答曰:“某韩亘字曼柏,豹枪王乃世人所唤,某愧不敢当。”

    郑越曰:“足下如今已为祭酒阵学学子,若是论道,自有礼剑,何故持枪上坛,以碍学风?”

    亘曰:“非某愿也,实在行动不便,取枪为拐也。”

    那郑越这才点头,又言道:“家父讳素,迟国盐帮舵主也。在下常闻家父夸赞,豹枪王匹马救父,义会五帮,乃世之豪杰也,今日却何故与女子为难?”

    韩亘闻言,羞愧难当,郑越见其羞愧,作礼辞去。

    时过三刻,天行暮色,各学派掌印先后而来,学派学士接踵而至,经坛道台论道伊始,史杳再述前论。其论宣罢,便有人欲辩,乃张景也,义学学子,太蒙剑派之徒,逍遥学派翟进师弟,不过张景发奋之时,翟进已然入学宫求学,二人相交不厚。

    论道先论剑,此乃学宫传统,张景史杳自然请礼剑相论,史杳剑法虽颇具灵气,然此刻心不在焉,而张景又乃太蒙学派高徒,几合之下,史杳便不敌而退。

    论剑已罢,张景述论曰:“吾曾于太蒙剑派学剑,剑派以义教吾,常有山民以官欺民苦为由,请剑派杀官明义,然此为义乎?非也,细查之下,往往各为己私。太蒙剑派不能因山民一言而定官治性命,亦不可因山民为私而罚山民。人性为私,法当治行不治心,乃为国之准则,非礼之准也,史学士之论,无异于诛心限言。若以史学士之论治国,国人惶惶,非法之本也,史学士不闻,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乎?”

    史杳曰:“诚如张学士所言,法治行不治心,然谣言纷传,亦可害人性命,常言亦道,诛心之语可溃河川,若世人皆以礼为由,对人肆意口诛笔伐,何尝非为伤人之剑乎?有此,法所定可行之事,亦当以法护其可行。”

    景曰:“法所制者,为人所不能为也,礼所制者,为人之所求也,法外礼内之事,世人可为,世人可议,世人亦可辩也,此乃人性也,若法制止,与以武犯禁,以势压人何异?此恐非法所求也。”

    二人论辩诸回,史杳所执,便是法应止妨人之民言,张景所执,法外礼内之事,当由民议辩,不可妄加干涉,后又有数人旁征博引,与史杳辩。

    论道至末,法左掌印邱严评道,法外礼内之事,世人可议,却不可因事度心,以成诽谤,具体细末,当由史杳深思成策论,可再议之,祭酒庄宜以为然也,遂史杳今日之论暂不入百家书架,经坛论道遂止。

    众人散去之时皆侧目韩亘,饶是韩亘粗糙汉,亦是羞愧垂首,待众人散去,韩亘欲上前与史杳言语,却又不敢,踟蹰不前,史杳曰:“今日经坛论道,杳心意已尽表于学宫各派学士之前,曼柏若再畏首畏尾,杳今后如何自处?”

    听得此语,韩亘沙场宿将,亦不禁落泪,只言何德何能,史杳又曰:“杳学于崇南学宫,亦望他日于恕伸展,曼柏便不愿助杳乎?”

    韩亘眼神大亮,谓史杳曰:“亘本草莽,既杳儿有此壮心,亘自当尽力相助。”

    自此,韩亘再复往日壮心,后与史杳还佑都成婚,般慈及众文武相贺,韩亘妹婿纳古琪打趣其曰:“昔日吾娶怡儿,曼柏责吾,救吾性命,却娶曼柏之妹。史云当年亦救曼柏性命,曼柏却也娶史云之妹,岂非自恨自为乎?”

    韩亘为其一气,便欲起骂,却闻声曰:“兄长意欲何为?”

    正是其妹韩怡,韩亘气泄,不再与纳古琪纠缠。

    同月二十六,玉慈夫人启珩诞下龙凤,公子取名复,公主取名卉。

    转眼二月将近,三月芳菲,大地复苏,东原各国备战已久,风云将起。

    残身归国明英志,侍童献书始集权。勇将消颓杳表意,经坛论道解亘结。未知东原所蕴风云起于何处,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