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刀十全书

040落霞趣事

    白希连忙跑过去,停在离花不远的地方,抬手遮住阳光,朝着大街的方向张望过去,好像发现那里正发生着什么有意思的事。

    发现有根干细小圆木,他随即拾起这根干细圆木,把干圆木放在鼻子上,头尽量向后仰,尽力让干草保持平衡不掉下来。

    他的身体来回晃动着,好让身体一点一点靠近那朵三色花,终于,他的脚碰到了花,本想用脚把花提起来接住,但做不到,这花太过脆弱。他用灵活的手指拿住那朵花的花枝。

    随后带着这朵宝贝,一蹦一跳地消失在大街的拐角处。但他只是消失了一会儿——只为考虑是把那花别在上衣里面靠近心脏的部位,还是靠近胃——最后实在不知该放在哪里好,所以把花别在哪里其实也都无所谓了。

    他又回来到了原处,在围墙跟前晃来晃去,还像刚才那样不停地耍酷、显摆,直到夜幕降临。

    可是那女孩再也没露面。白希只好从自己的一厢情愿中寻求慰藉,他盼着她能一直在窗子跟前注视着他,并且知道他是在向她献殷勤。

    最后,他十分不情愿地回了家,可怜的他脑袋瓜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幻想。

    晚饭时分,白希兴致很高,弄得白奶奶都搞不清“这孩子到底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白希因为用泥块扔了那孩子,被白奶奶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但是他好像根本不在乎。他想尽办法在白奶奶的眼皮子底下偷糖果吃,结果手指关节挨了一下子。他反抗道:

    “奶奶,阿明也偷糖果吃,你怎么不揍他?”

    “我不揍他,是因为他不像你那么讨厌。我不看着你点儿,你吃起来就没完没了。”

    白奶奶进了厨房。此时,阿明十分得意,因为他认为自己已经得到了偷糖不受罚的豁免权,于是他伸手去够糖罐——他是故意在白希面前炫耀自己如何了得,对此白希已经无法忍受。谁知阿明手指一滑,糖罐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白希心中一阵狂喜,嘴上却控制着不作声。他暗想,即使奶奶进来,他也不吭声,等她问起来这祸是谁惹的,他再道出实情。天底下没有比看到模范宠儿被“抓了个现形”更让人解气了。

    白老太太回到屋子,站在那里,望着一地狼藉,她愤怒的目光像闪电一样透过眼镜框扫射过来。白希此刻正兴奋得难以自持,心想,好戏就要上演了!不料,趴在地上的却是他自己!姨妈那只有力的巴掌已经再次高高扬起,又要朝白希扇过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大喊:

    “住手,你干吗要打我?——糖罐是阿明打碎的!”白奶奶的手停住了,满脸茫然和困惑。白希指望能听到从她嘴里说出些安慰的话来,可是她张口说:

    “哼!我倒是觉得你挨一记耳光也不冤枉!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闯过别的祸!一定闯过,错不了!”

    但是她受到良心上的谴责,很想说些暖心爱抚的话,可又断定如果她这么做的话,白希会误认为错的是她,这是规矩所不容的。

    结果她没吱声就去忙自己的事了,心里却乱糟糟的。白希缩在角落里生着闷气,越想心里越觉得委屈。他十分清楚奶奶的内心正在苦苦地哀求着,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原谅。

    想到这儿,他那张愁眉紧缩的苦脸舒展了许多,但是他并不想发出和解的信号,也不想理睬对方给他的和解暗示。他泪汪汪的,深知有一双眼睛正不时地以同情的目光注视着他,他佯装没看见。

    他在头脑里想象出一幅这样的画面:他重病在床,已是奄奄一息,奶奶伏在他的身上,哀求着让他说句原谅她的话,他非但没说,反而把脸转过去面向墙,至死一句原谅她的话都没说。

    哈哈,那时她的内心会是何等感受?他又想象着自己淹死了,被人从河边抬回家,卷卷的头发湿漉漉的,那颗痛苦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伤心的她如何扑在他身上,泪水就像雨水一样哗哗地流淌。

    她在唇齿之间不停地祈求老天把她的孩子还给她,她永远都会善待他!但是他躺在那里,身体冰凉,脸色苍白,毫无反应——苦命的孩子啊,你终于苦到头了!

    他用想象中的苦痛激发情感,不停地把眼泪往肚子里咽,否则说不定他就会呛死。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眼睛一眨,泪水夺眶而出,顺着鼻子尖直往下流。

    在他看来,体味悲伤的情感是极大的享受,他不能容忍任何世俗的喜悦或者快慰打扰到它,因为它十分神圣,不能触碰。

    这时,他的表姐芳秀蹦蹦跳跳地进了屋,她到乡下去做客了,虽然只住了一个星期,却显得非常漫长,长得就像过了好多年。如今她回到家里,特别高兴。芳秀的欢声笑语把阳光从一扇门里带进来,白希立刻起身,顶着愁云从另一扇门溜了出去。

    他走得很远,去了男孩子们不常去的地方。他是想寻找一块与心境相合的僻静之地。

    河里的一条木筏吸引了他,他在木筏的边沿坐了下来,凝望着苍茫凄凉的冰冻河面,心里想,此刻要是一下子踩上去,然后那薄薄的冰面裂开淹死该有多好!

    这样的死法用不着经历上天安排的受难过程。这时他想起了那朵花,他把花拿出来。花虽然已经干瘪凋谢了,却大大增加了他那惨淡的幸福感。

    白希又想,她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同情他呢?她会不会哭?会不会用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安慰他?或者,她会像这冷冰冰的世界一样弃他而去吗?

    想象给他带来了痛苦,当然也有快乐。他在心里反复体味着,把这种情感置于各种新的角度,直至索然无味才罢休。

    最后,他站起来,叹了一口气,在黑暗中离开了。大约九点半或者十点,他沿着行人稀少的大街来到“不知姓名的心上人”的住处。他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没听到任何动静。二楼的一扇窗拉着窗帘,里面透出昏暗的烛光。那位圣洁的姑娘,她是否就在里面?

    他翻过栅栏,悄悄地踩过花木草地,停在那扇窗下。他抬起头朝着窗户仰视了许久,心中充满柔情蜜意。然后他仰面躺在窗子底下,双手合十置于胸前,捧着那朵枯萎的花。

    他宁愿就这样死去——在这冰冷无情的世上,当死去这巨大的苦痛来临之际,没有人接纳他那颗无家可归的心,没有朋友用双手擦去他额头上的汗滴,也没有爱他的人俯下身来对他表示哀悼叹息。

    待到阳光明媚的早晨,她朝窗外张望,一定会发现他。唉,看到他这可怜的身躯,她会不会流下眼泪?她会不会因他遭到摧残、英年早逝而轻声叹息?

    这时,窗户开了。女佣的刺耳喊声打破了这神圣的宁静,一盆污水哗地一下泼下来,把躺在地上的痴情少年浑身浇了个透。

    这位被浇得快要窒息的英雄一跃而起,喷了喷鼻子。

    突然,“嗖”的一声,传来了像呼呼的刮风声,其中夹杂着轻轻的咒骂声,接着是打碎玻璃的声音。一个小黑影翻过栅栏,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白希脱光衣服准备上床睡觉,借着烛光,他仔细地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衣服。脸上冷的直发抖。

    这个时候,阿明醒了,他本想“指桑骂槐”地奚落白希几句,却改了主意,看到白希的眼睛里露出凶光,他识趣地没吱声。

    白希连招呼也没有和奶奶打,就直接钻进被窝睡了,阿明把他这一夜浑身湿露露的事情默默地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