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索祭
黄河从黄土高原席卷泥沙一路东行,到达山东之时,河床便已经高出两岸地面数米,是典型的悬河。
此时又正值秋汛,河面稍涨,水流湍急,不易行船。
许素不得已,只得在北岸等候了四五日,才得以在一个水流相对比较和缓的时间乘船过河。
黄河南岸,便是一片山脉,著名的东岳泰山,便在其中。
泰安州,即大约是后世的泰安市。此地就在泰山脚下,往来文人香客甚多,城虽不大,却很热闹,以至于甚至显得有些拥挤。
概因泰山历朝历代皆有帝王封禅,此地自然也多有公家车马。
泰安城岳晏门外,许素悠哉地赶路。
他临下山时,太清宫门人在抱素真人的授意之下,为他准备了一笔丰厚的程仪,故而他不必过上沿途乞行或者卖艺赚钱的生活。
当然,乞行乃是忍辱降心之法,也很有其可取之处,只是许素的修行方法决定了他不能走这条路。
而卖艺……他也实在没什么艺好卖的。在崂山时,抱素真人也曾叮嘱过他,那些道术不能用于人前逞能,否则会失效。
这泰安城外,皆是农田,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而此时正是下午,天气凉爽,田地里都是农户们辛勤劳作的身影。
地里的田鼠野兔之类小动物极多,东突西窜,引得农户养的家犬奔跑追逐,又逗得稚童咯咯欢笑。土坡上亦有些劳累停下喝水休息的庄稼汉子,或呼喊,或口哨,却是看得兴高采烈。
许素在田地中沿着田垄穿梭,远远望见右前方有一位白发老者,躲在一口井旁边,手中艰难地推着辘轳,似乎是在汲水。
只是他过于老迈,劲力不足,却是半天都拽不上水桶来。
许素心中恻隐,正要上前帮助,却又听得“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只是顷刻间便从那老人背后风驰电掣,一骑骑士飞速闪过,卷起一阵尘土。
待尘埃落尽,许素定眼瞧去,哪里还有老人的身影?
却又见那骑士,手中张弓搭箭,远远驻足眺望片刻,却是调转马头直接向城里去了,只留下了前方的野兔慌张逃窜。
许素顾不得许多,他只凭借自己优秀的视力记下了那骑士的装扮容貌,便连忙一边向周围呼救,一边上前救人。
待许素似缓实急地来到井边,已经有附近的庄稼汉子听到他的呼喊,更先一步到达,正在攀着井边向里张望。
虽事发突然,那老人却也反应迅捷,在水下抓住了自己的水桶,拽着绳子,直到井口辘轳上的绳子扯到了尽头,被死扣套住,这才维持着没有沉下去。
三五个汉子一齐扯住绳子,喊着号子向上拖拽,终于将那老者一点一点地救了上来。
这老人也是个暴躁脾气,一上来便抄起井边扁担左右四顾,知道肇事者已经脚底抹油跑了路,愤愤难平之下,各种地方性非物质传统文化用语便被他操着方言,富有节奏地,扯着嗓子倾倒了出来。
许素摸了摸鼻子,在群情激奋中默默离开了。
幸而,他并不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尚没有人把他当做肇事者。
当天,许素便在泰安城中的客栈入住。
这泰安城面积极小,城中主要建筑除了官府衙门,便是各种寺庙。最热闹的地段,便是岱庙周围。而文庙到城隍庙一带,因为是泰安府衙所在,因此反而比较冷清。
许素便是在城隍庙附近住下,恰好在城隍庙与岱庙之间。
由于此城是府衙所在,夜禁严格,许素只是去岱庙附近买了些枣子,便早早回了客栈。
“伙计,你且过来,小道有事请教。”晚饭时间,他要了一壶茶水,顺便叫住客栈伙计,问道:“我是外地的道人,明天想要去登泰山,不知有什么要注意的,又有什么要推荐的?”
毕竟是皇帝封禅的地方,万一误触了什么禁忌,也是麻烦事情。
那伙计颇为灵敏,接语如转身,扶着托盘答道:“道长,这旁的都没什么,只有一点,外地人多有不知道的,道长却是要牢记。”
“哦?”许素好奇,还真有?
伙计也不卖关子,笑道:“这登泰山,原是要交香税的。”
“什么是香税?”这个词儿许素可确实没听过。
“这香税啊,乃是前朝流下来的规矩,本朝沿用。”伙计细数着香税的来历,一听便知道是下了功夫的,估计是被问的多了:“往来东岳的游客,必须先缴了这三钱银子,才能登山游览。”
许素顿时无语,原来这么早就有景区开始售票参观了,也不知是谁发明创造的,真是有经济头脑。
谢过伙计,许素抿了几口热茶,舒舒服服地脱鞋上了床,盘腿坐着,正准备要开始进行晚课的修炼,却又感觉到背后的窗外有一股阴森森、冷嗖嗖的东西掠过。
许素一愣,连忙起身打开窗户探出半截身子望去,却见一团黑雾,借着夜色的掩护,在大路上拐了个弯,消失在一处官家宅院之外。
许素眼中青光闪过,只是一眼,便鉴定为鬼类。
只是,在东岳脚下,也有鬼类胆敢作祟,就不怕被天齐仁圣帝抓去推磨?
见此情形,许素也不好坐视不理,万一出了什么事,却也会有他见死不救的一份承负在里边,日后冥冥之中都会召致报应。
此时虽已到了夜禁的时间,但那处宅院距离客栈不远,应该不会太倒霉,正好就被更夫或者兵卒碰上了。
待许素背着帆布包来到那处宅子,却见门户已然大开,宅中隐隐有声音传来。
“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你虽无心害我,那见我落井,喊人来救,很难么?若你及时施救,我尚还有几分活下来的机会!怎么就忍心直接扭头逃回了家去!”
那声音似乎老迈,却又中气十足。
话音刚落,许素并没有听见任何回应,宅中便又传来了家具、瓷器破碎之声。
这时候,终于有第二个人说话了,他哀求道:“老丈,俺非是冷血的人,实在是吓怕了,一时糊涂啊!你既已死,我们全家为你修斋设醮,祭祀追修,必不让你在阴间受苦!”
那老迈声音沉默片刻,冷哼一声,说道:“寻常斋醮于我无益。你们真要补偿我,就用木头刻我的神主,把我的名字写在上边,每天给我供奉一个猪蹄,把我当成祖宗一样对待,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许素越听越觉得古怪,感觉这对话说的事有些熟悉,可那个老人不是被救起来了吗?
屋里的这是个什么鬼?
来冒名顶替碰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