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鬼魂说罢，便化作一股鬼气直冲天际。

    “耗？”许素略有所思地轻笑：“谁要与你耗。”

    他抬手轻拍帆布袋，只见从袋口飘出两个白色纸人，顺着许素的手指方向，朝着那团鬼气追去。

    却正是从崂山学到的剪纸术，当初在山上便做了几个备用，此时正好能派上用场。

    他也正准备慢慢跟上，而此时屋门却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

    屋里的男人探头探脑地向外观察，见只剩下许素一人，便长出口气，带着身后的女人一齐出了屋门，来到许素面前纳头便拜。

    “仙长！多谢仙长出手，驱除妖鬼，保全我一家！”

    原来，外边打斗吵架动静颇为不小，他们在屋内也隐约听了个大概，知道白天那老丈未死，而来索祭的鬼魂已经被这位不知名的高人赶走了。

    许素摇了摇头，转身背对两人，不受其礼：“请起吧。你们不必谢我，小道也不过是来维持秩序。不过……”

    说着，他扫了一眼跪地的男子，也就是本县守备将，语气略显冷冽：“若不是我们发现及时，那今夜来的就真是老丈了，届时我也无法插手。”

    互相搀扶着站起身的两人，此时都是一身冷汗。

    那守备心中五念杂陈，想着明日一早就要去打听老丈住址，亲自备礼去上门道歉。

    守备的妻子更是暗下决心，以后说什么也不能让丈夫再去田猎。

    说罢，见两人经过此事已然知悔，许素便向那守备说道：“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此事道祖早有明言。日后姑且要小心谨慎，切莫在有人的地方纵马疾行。”

    守备连连点头，口中答道：“谨记道长玉言。”

    许素随即一笑，摆了摆手：“罢了，想必你经此教训，自知利害。小道现在要出城寻那鬼物的老巢，但此时城门必然不会再开。且烦你与我写个条子，让守门的士卒放我从小门出去。”

    听说是去追那只鬼，守备丝毫不敢犹豫，立刻转身回去，不消片刻便捧了一道札子，双手递给了许素。

    许素看了看上边盖的守备大印，微笑点头，便径直走出宅门外，循着与纸人的联系，向城北而去。

    泰安州城以北，便是东岳泰山。

    在州城北门处，许素不出所料地被值守的士卒拦下。

    于是他出示了守备的文书，自称是为守备家祭祀之事出城准备。

    如今的夜禁虽然严格，却也不是完全不允许居民晚上出门。若是家中有产妇要生产，有急病要求医，或者是祭祀事务需要，如果出门被巡逻的更夫士卒发现的，只需要登记证明，便不算是犯禁。

    守门士卒见是本县守备的印，又确实是个道士，便放了他出门。只是，北门却没有小门，只能用了个小巧的吊篮，数人合力拽着绳子，将许素从城墙上吊了下去。

    一路北行，许素越走越觉得奇怪，怎的这鬼物似乎是钻进泰山里去了？

    当真就不怕东岳诸司追剿吗？

    这东岳之职能，乃是百鬼之主帅，掌生死之期，正是逝者归依之所。其下辖七十二司，署理天下一切生灵死魂。若有什么恶鬼敢在泰山脚下搞事情，许素不信东岳诸神官会不知道。

    换句话说，恐怕那鬼魂的身份，自是不凡。

    纸人似乎停下了，那位置就在前方，许素感觉自己正在不断接近目的地，并且已经在考虑对方可能会是什么来历。

    有没有可能是什么天上仙家的坐骑，仙家的亲戚，仙家的童子，又或者是仙家的宠物之类的。

    最后又全部推翻，因为这位是鬼，于是思路又变成了某位鬼王的兄弟，乃至于某殿阎罗的私生子之类奇奇怪怪的设定。

    然而……

    “这是什么情况？搁这桃花源记呢？”

    许素瞅着眼前狭窄幽深的山洞，挠了挠头。

    逢林尚且莫入，这么可疑的山洞，八成是那鬼物的老窝啊。

    然而纸人的感应就在其间，而且它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危险，因为许素并没有接到纸人的示警。

    他想了想，还是将天蓬尺举在身前，九色光辉照耀之下，既能照亮，又能防身，便侧身钻了进去。

    山洞很长。

    许素行走在其中，感觉已经失去了路程的概念，连时间也似乎变得模糊。

    周围的光线也变得愈来愈黑暗，就连天蓬尺的光芒也只能蜷缩在许素周身不过一尺的范围。

    前后皆是黑暗。

    许素在这样的环境里，思绪不由得飞回了过去，仿佛在看人生走马灯一般。首先想起的竟然是他初入道时的模样。

    天真，青涩，充满稚气，又充满期待。

    而后，便是被生活磨砺，被社会毒打。虽然自己仍然在坚持学习、修行，却始终不能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进去。

    谁起初发心入道门时，没有想过要振兴玄门、修无上道呢？

    只不过，理想与现实的撕裂令他们痛苦，大多数人便向生活屈服了。

    而许素……

    “我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是能坚持罢了。”

    他微微苦笑。他能做的也只有克制诱惑，继续坚持。

    在每天有限的时间里，坚持读经，坚持学道，坚持修炼。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如今得到“毕道”玉函，使他的坚持变得更加有意义。

    眼前似乎出现些许光亮，许素精神一振，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眼前刺眼的光辉晃得他双眼略微不适，而在肝神的运转之下，这点不适也瞬间消失。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许素看着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还是山洞里吗？

    这分明就是一个小世界！

    仰头是澄澈的天空和温和的太阳，远眺是云雾缭绕的的山峰和宏伟的古代建筑群落，脚下是自然发光的各种不知名植物。又有各种仙鸟珍兽，在山间徜徉嬉戏。

    正所谓灵芝奇药处处生，金浆玉泉适意流。

    许素已经看得呆了。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在干什么？

    “人之患，在志不固，固不能久。人好道，能守固一心，水火不能惧其心，荣华不能惑其志，修真抱素，久则自然道成。”

    一道温和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此处便是蓬玄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