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明

第四十六章 论赌

    张博裕抱歉的说道:“这说来也容易,这进了赌场之人,都是为了寻那赢银子的快感而来。

    赌桌之上又分千术与运气,千术只可能是这掌柜的请来的庄家出,别人若是使出来怕是手早就断了。

    况且这万义坊一楼来的大部分都是散客,输赢不过二三十两,店家图个人气,犯不着从这些人身上薅羊毛,若是他们体验不到赢钱,也就无人再乐意来。”

    酒菜上齐,张博裕也不见外,与冯止干上一杯解解口渴,便继续说道:“那么这大堂中人都是凭运气来决胜负。

    冯兄切莫以为什么不做上赌桌,靠着运气便能赢个痛快。

    赌桌如战场,出兵作战还要择日誓师,在赌桌上也是如此。

    凡赌,必要择座,座向不好,逢赌必输。方向从来有吉凶,趋吉避凶财神方能庇佑,那胖子丝毫不懂这点,在赌桌上正坐于亥位,正是岁破之向。

    破土建宅,何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岁破之向,大凶,定输无疑。

    先输一局,沉心静气还有反败为胜之机,但他心神已失,大汗淋漓,竟然用手直接擦去,汗水为秽物,脏手抓牌必输无疑。

    赌钱有五大忌,手不洁、心不开、浪骰、怯赌、醋惑。

    冯兄说那胖子首忌便犯了,‘两城’已失,再赌下去还能赢么?

    我看其他人,下注畏畏缩缩,未开牌时面容已先愁输,赌钱就当洒脱高兴,怯赌不如早早滚回去,上桌也是必输。”

    冯止嘴中咀嚼饭菜的速度越来越慢,实在没想到就赌个钱还这么多规矩,自己明白十赌九输,能赢钱的只有庄家,但是这赢的十分之一机会还有诸多讲究。

    他觉得眼前之人有点意思,这份本事也算是赌坊精英了。

    “听完张兄这一番答疑解惑,冯某真是豁然开朗,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讲究。”

    “这只是冰山一角,我若细细跟你讲,三日夜都说不完。”

    张博裕说完眼神黯淡,看了万义坊一眼,独酌一杯下肚。

    冯止也发现此人身上有强烈的反差感,明明道袍华贵文士模样,却对赌术如此精通,也不像其他生员一样,亲自下场赌钱。

    他试探性问道:“张兄看向万义坊多次,可是有心事?若是不嫌弃,在下可陪你玩上两把,权当解闷,也是讨教一番。”

    张博裕仰头再独饮一杯,连续的饮酒已是有些上头,胸中的苦闷已积攒多日,在万义坊不知遭受多少白眼,碰巧已经在彭县鼎鼎大名的冯止待自己十分尊重,也就打开话匣子。

    “冯兄见笑,我看向万义坊非是手痒欲赌,实在是有些往事让在下一直挂怀。

    这万义坊原本是家祖开创,从彭县一个赌钱小摊,一步步经营到这彭县最大的赌坊,付出了几代人的心血。

    可虽是有了银钱,我等在别人眼中都是充满铜臭味,尤其是赌坊生意,动辄打杀,砍人手脚更是家常便饭,族中长辈想改变这种看法,唯有科举入仕一途。

    这些年来族中子弟穷经皓首,连个举人也未曾一中,实在是,唉……

    到家父时,族里人丁凋零,我更是家中独子,从小就被教育读书科举是康庄大道,赌坊的生意一概不让我插手。

    可我从小就对经商更感兴趣,祖辈不易有了这间赌坊,而我想将祖产万义坊发扬,自学了不知多少赌场规矩,想将此店开到那成都府去,不想走那劳什子科举。

    家父知道后,罚跪了我半晌,给我留了一句赌钱非君子道。

    此后,我也如父亲所愿中了举人,正在向着进士更进一步时,家里突变横生。

    原来这赌坊的生意多交给我那表兄李术打理,看我爹年龄大了也就动起了歪心思,趁着我外出求学的时候,联合家奴直接霸占了万义坊。

    我爹直接被气倒,这地契也是趁我爹晕倒的时候拿着他的手把手印按了上去,我回来时他老人家已经走了,可以说是死不暝目,我竟没能送他最后一程。

    妻子也被玷污上吊自杀,可怜我那孩子,被关在院子里活活饿死。

    科举科举,冯兄,你说我千难万险,中举后,什么官都做不了,就算中了进士,结果落了个家破人亡,还有个什么意义!

    我恨呐,这万义坊本就是我先辈心血,也是家父留下的唯一东西,我再几次想去夺回,被打的差点丢了性命。

    今日那李术不在,有几个看场老人认识我才没轰我出来。”

    怪不得此人对赌坊这么熟悉,原来就是本家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冯止暗暗想着。

    在明代中后期,举人身份已经没什么可能有大成就,入官的门槛也变为进士,不知多少人才卡在这独木桥上。

    冯止心中一动,亲自斟满酒激道:“赌钱非君子道,难道只能是走科举出来的都算君子?

    昔年弄权如严嵩,今朝魏阉门下诸走狗,都是正八经进士出身,哪个跟君子沾边?

    要我说,这君子不做也罢,赌坊生意不偷不抢,也是正经商人,更是张兄祖宗心血,一朝被夺去,死后如何见祖宗先人于地下?

    更可怜张家血脉,被那天杀的给断绝,一个孩子饿死是有多绝望。”

    两人再干一杯,听完冯止的话后,张博裕眼中充满凶狠,手中酒杯都要被捏碎。

    “不瞒冯兄,我已是将身家性命置之度外,杀父之仇必报,誓要亲自宰了那李术,只是碍于他每次都带恶奴出门,我一直寻不到机会。

    冯兄格杀贼人数名,又是知县大人眼前的红人,领管四班,可有办法助我?

    若能事成,张某上可令家父瞑目,下可令小儿安息。若有吩咐,当牛做马无有不从。”

    冯止心中主意已定,仍然皱着眉头沉默着。

    张博裕也知道叫一个跟自己非亲非故的人和自己一起搏命有些过分,自嘲的自顾自又喝了一杯,叹了口气张口。

    “冯兄……”

    “张兄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这个忙冯某帮了,只是还需要准备些时间,搏命虽然说起来简单,后续的路张兄可想过?

    被官府通缉,流浪一方吗?那万义坊还是别人的。”

    张博裕被问住了,自己只想杀人抵命,从未想过后来怎样。

    “冯兄放心,此事绝不会连累你,报仇后我当自裁于祖坟前,不会给别人留下任何把柄!

    至于那赌坊,冯兄若有手段便n拿了去,在下更可以瞑目。”

    “哈哈,张兄不必如此激动,我意思是,何不既要了李术的命,又重新执掌了那万义坊,令尊也可含笑九泉了。”

    张博裕眼中闪出前所未有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