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不求仙

第三十五章 劝两人遵门规,保安定守谨慎(说声新年好)

    桑秋尊者的目光转向拾烁尊者,“派你到凡间过了这么久,性子还是没改过来吗?”

    “这样贪赃枉法的人,在凡间也得下狱治罪!”拾烁尊者蓦然朝仓库外打出一掌,一道青光自掌间飞出。桑秋尊者没什么动作,却听门外传来叮叮两声,一道云气裹着一颗青色小珠回到拾烁尊者面前。桑秋尊者将青色小珠还给拾烁尊者,又伸手一指,将仓库外的六名横七竖八地扔到仓库前的空地上。

    “你如果只想把这门外的六个人杀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不违门规,我都不会阻止你;但你若是想杀这一城士绅,不管什么原因,我都得阻止你。”桑秋尊者走出仓库,示意拾烁尊者随时都可以杀了躺着的这六人,“拾烁,五大宗门维持现今的局面并不容易。你见过两百年前的天下,知道凡间如炼狱的日子,你愿意天下变回那个样子吗?”

    “可如今的样貌也不是我愿意见到的。”拾烁尊者认真道,“善良本分的遭受无妄之灾饿死在城外、作奸犯科的却贪赃枉法赚得盆满钵满,修士退出凡间为的不是这样的天下。”

    “这始终是凡间的事,拾烁。”桑秋尊者尽力劝说道,“凡间事、凡间了。一旦允许修士显身凡间、插手社稷,只会让凡人的生活比这更惨。”桑秋尊者瞥了眼沉默着的顾良,道,“两百年前,修士能插手凡间的时候,百姓在修士眼里虽好过蝼蚁草芥,却仅是猪羊般的牲畜。修士对凡人想杀就杀、想打就打,凡人在修士面前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只能任其宰割。现在,这城里的士绅只敢偷偷摸摸地吃人血馒头;可修士若插手凡间社稷,那可是明着杀人都无处申冤了。”

    “惩恶扬善也不行吗?”顾良出声道,“这城里的士绅都害死那么多人了,难道能一笑了之吗?”

    “顾良,你的认为的正义、你秉持的伦理、你坚持的道德,就是所有人的正义、所有人的伦理、所有人的道德了吗?”桑秋尊者看着顾良,认真道,“你向来早慧,不会连这些都想不明白的。你拿着你的正义杀了这些凡人、他拿着他的道德杀了那些凡人,若遇上伶牙俐齿、颠倒黑白的,杀了又一些凡人。倒霉的会是你吗?会是他吗?不会的。倒霉的不会是修士,只会是凡人。而且到了最后,杀凡人就不需要任何理由了。

    “顾良,你还不清楚凡人和修士到底有多少差距。我可以告诉你,这一车城的凡人,一个术法我便能杀得七七八八。修士想对凡人出手,凡人是无论如何也防不住的。在凡人不可能反抗修士的前提下,不管出于什么初衷,一旦允许修士对凡人、对社稷出手,最终受苦的只会是凡人。不管你是想要杀人炼尸、拘魂锁魄,还是为了仁义道德、惩恶扬善,只要允许修士干扰凡俗,终会有人要钻空子的。”

    顾良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知道自己阅历尚浅,对理法的理解也不如桑秋尊者,肯定说不过桑秋尊者——更何况顾良自己又没法把这一城士绅杀完,辩过了桑秋尊者也毫无意义。

    桑秋尊者见顾良如霜打的茄子般焉了脑袋,又见拾烁尊者沉默不言,知道两人并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只是争不过自己所以压着怒火而已。

    仓库外忽而吹来一阵冷风,桑秋尊者笑了一声,惊得顾良与拾烁尊者都看向他。桑秋尊者五官单看都极俊朗,放一起却会偶尔透着一丝凶煞,即便玩笑般的表情,仍然常将人吓一跳。顾良与桑秋尊者生活许久,早习惯了桑秋尊者无意间透出的阴狠,此刻却被桑秋尊者的笑脸吓得心里发毛。

    笑了两声,桑秋尊者收住笑容,缓缓看着顾良,也只看着顾良,淡淡道:“虽说如此,我也不是铁了心不出手。顾良,你听了我方才说的那么多话,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求我,我就带你去把这满城士绅、把那些抬着粮价饿死人的东西全杀了,一个不留。只要你现在求我,我就动手。之后也不会让你受责罚,长老们怪罪下来,我也一个人担着。拾烁尊者就站在这里,我当着他的面与你保证。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你想开口吗?”

    顾良迟疑一阵,最终在自己的迟疑间败下阵来,闷声道:“不了。”

    “什么?”

    “我说不用了。”顾良重复一遍。

    “那便好。”桑秋尊者换了一副笑容——或者说,那笑得人心惊的厉煞没了。桑秋尊者没管院里躺着的六人,转身朝院外走去,“走吧,回客栈了。”

    顾良趋步上前,问道:“你是在诈我的,对吧?宗主你只是想试一试我会不会遵守门规,才说你可以动手,是吧?”

    桑秋尊者意外地挑眉,“不,我是认真的。我方才与你说了,在两百年前,修士视凡人如牲畜。你宗主我都快四百岁了,两百年之前的天下,我见识的可不少。”桑秋尊者说到这里,呵呵一笑,眸中透出冷光,“我劝你不杀这一城士绅,只是因为门规不许,再加上当今天下有些微妙罢了。”

    …………

    回客栈后,顾良被赶到了一旁去打坐。拾烁尊者坐在窗前,像块冷掉的石炭,定定盯着窗框。桑秋尊者神游天外,眸中不时有银光闪过。

    忽而,桑秋尊者眼神一凝,略略伸了个懒腰,注意到拾烁尊者仍盯着窗沿,心中一笑,传音问道:“怎么,还没想明白?”

    拾烁尊者微微叹了口气,表情沉郁:“想是想明白了,只是觉得不畅快……我晓得你是对的,可我没法接受。”

    桑秋尊者:“你的念头要是这么快就通畅了,便不是拾烁了。你能想明白就好,不必强逼自己接受。之后让掌门把你派到禁区外吧,眼不见为净,不至于让你一直想这些。”

    拾烁尊者一时没回答,片刻之后,他又传音问道:“尊者你是怎么让自己念头通达的?”

    桑秋尊者:“你有你的脾气,我有我的性子。我的念头肯定不适合你,你真想知道?”

    “请尊者不吝赐教。”

    桑秋尊者:“我从未想过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不管它对不对,而是看它能不能做。所以我从未做到问心无愧,只是就这么过下去罢了。”

    拾烁尊者又沉默半晌,再问道:“此前尊者说‘天下有些微妙’,这是怎么回事?”

    “天下修士前一次开战,是什么时候?”

    拾烁尊者:“一百七十年前。”

    “天下已经安定了一百七十年了……不说五大宗门或是森木教那样的门派,散修中都有不少元婴期的修士了。你看着面上,觉得修士间仁善亲和,邪派都被赶去了北山雪林,天下修士也都安分修炼,一派祥和欢乐。可天下十二州只有五大宗门。就说森木教,东贺州有净林门压着翻不起事,它会不会想迁去西面成为第六大宗门呢?清欢宗因心法而喜静低调,会不会有哪个门派想要取而代之,成为新的五大宗门之一呢?安定得太久,结婴变得太容易了,会让很多蠢货自视甚高,最后划破这安定的局面。”

    桑秋尊者继续道:“你当我为什么要阻止你们杀城里士绅?现在天下太安定了,有人盼着起事,或许一点失误就会被人抓住痛脚、刺破现今的局面。”

    “那你方才承诺的杀人,果然是假的?”

    桑秋尊者笑了笑:“不,那确实是真的。一城士绅而已,杀了就杀了,掩住痕迹就好,没什么大不了的。倘若在两百年前,想管这事的修士只会将士绅都抓起来,问他们愿不愿意放粮。嘴里说不的,就杀了;让修士不满意的,也一并杀了。杀了反倒省事,根本不用费心商量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