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四人在七处边缘碰了头。几人出了净林门，朝北方飞去。

    青州禁区一半在青州，另一边则在东贺州里，处于东贺州北部。海林居住的刨城就是挨着禁区的一座大镇，若是去青州禁区，基本就要经过刨城。顾良在路上旁敲侧击地说了见过修士住在凡间的事，看香香三人的反应，只要不扰乱凡间，似乎并不介意。

    香香、冉小月、冉小霜正值芳华，都是极漂亮的人，住店时惹来不少旁观和搭讪，也顺手抓了不少蟊贼。顾良早做好了随行时惹人注意、应付登徒子的准备，不曾想香香事不关己般笑吟吟地看着顾良，乐得看顾良手忙脚乱地应付。

    才六七日的路程，顾良养成了一副冷面孔，耳旁吵闹，心里也烦得紧。偏偏他不能下重手，只能使些小把戏，让人跌断条腿、给脑袋摔个窟窿、或是在桌角声碰瞎只眼，但并不解气。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更何况顾良心头本就养着一口恶气。他平素最是厌恶凌辱奸淫，以前也都没遇到过这群人，从未想过会如此难缠。每次住店时又都有群换着样的登徒子在他眼前晃悠，若非有些夜半来的采花贼给他杀人出气、若非有心火维持心境，顾良怕是早就因为杀人太多而惹下大祸、被带回净林门牢里受罚了。

    顾良杀了第二个采花贼之后，冉小霜发觉势头不对，便不再学着香香那样作壁上观了。她又嘱咐了冉小月，冉小月本就是又急又爆的性子，几天下来她也憋不住火，便用两根手指捏豆子似的将一颗碎银子捏扁，展示自己的武力，给顾良解了围。

    她露这一手，倒是让那群围在一起哄闹的登徒子立马住嘴，噤若寒蝉。

    香香也明白了自己看热闹险些惹下的祸，可怜巴巴地跟顾良示好，想让顾良开心。

    做人要凶狠，让人恐惧，然后尊重，才有道理可讲。顾良一下子明白了桑秋尊者的眉宇间为何不时会闪过令人心惊的狠厉。他顺着香香的示好表示自己不是个生闷气的小孩，又恢复了原先那笑口常开的样子。再遇到丝毫有轻薄意思的话，不由分说全部撂倒，也不去管什么“干扰社稷”的影响，只要不杀人，闹大便闹大，反正有武林高手的身份能假托。凭他七处弟子的身份，就算被抓回去，最多关两年。

    又是八九日飞行，一路无惊无险，四人来到东贺州北部，距禁区大约有三四百里。顾良早已看向远方天际，香香几人也渐渐感到周围气息不对，互相看了看，觉得疑惑。

    “有人按阵道干扰了前方天地气机。”顾良微微眯眼，“范围还不小，得近两百里。”

    香香三人不像顾良那样熟用识海与天眼，被顾良“两百里”的探查范围镇住，一时没敢说话。她们仔看了片刻，前方天地间的灵气只微微错位，像是被风吹动的水面，并没有乱成一团的样子。

    冉小月疑惑问道：“这阵法干扰了两百里的气机，怎么动静这么小？”

    能覆盖百里气机的阵法，怎么都得有金丹后期的境界。要么高深到她们看不出端倪、要么剧烈到影响整个天地。现在这地方气机只是有些乱，动静甚至未必有炼气中期修士闹出来的大，其中古怪叫人想不明白。

    “称不上像样的阵法，只是按着山川河湖的形貌，因循了些阵道踪迹罢了。”顾良说话间，已在天眼间辨出阵眼、阵脚、以及布阵之人所在。他又仔细看了几眼，继续道：“布阵者也是凡间的人……背后未必没有修士作祟。”

    说到这里，顾良想起他与徐天抓到的那个勾结邪派的金丹中期弟子。这附近气机乱成这个样子，在这里的巡查使不可能毫无察觉。胆大妄为到了如此地步……顾良心中有几分猜测，沉着脸说道：“正巧让我们遇上，便顺手把这里料理了吧。”

    香香见顾良神色有些不对，连忙打岔问道：“顾师兄，你打算怎么做？”

    自示好之后，香香便一直称顾良为师兄了。

    “自然是先传书上报宗门，联系北部总巡查使、查明此地气机扰乱因果、揪出背后根源，最后把这里的情况解决。”顾良按上次的步骤说了，“这气机变动范围这么大，总不能放任不管。”

    果真不想联系巡查使……香香问道：“为何不直接呼唤附近巡查使询问？”

    “若是——”顾良说到一半，忽然说不下去了。

    “若是附近巡查使与此事有牵扯，那该怎么办法？”香香替顾良说出心里的话来，她看向顾良，“师兄想这么说，是不是？”

    顾良犹豫了一下，道：“之前想这么说，现在想想，倒是不可能的了。”

    气机变动波及百里范围，根本无法掩人耳目。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巡查使，都不可能与此事扯上关系。

    香香听闻顾良自省出错，笑嘻嘻飞到顾良身前，随后一点点敛起笑容，微微抿着嘴，平静时的五官显得愈发精致。香香认真地对顾良道：“师兄，你身上戾气有些重了。”

    净林功法中正平和、正源广纳，逞凶斗狠养一身戾气虽然不妨碍修习净林功法，但是在学其他功法或是在突破时，一身戾气容易走火入魔。香香担心顾良走岔，才会出言提醒。

    顾良愣了愣，卷动心火整理心境，压制住心头那口有些骚动的恶气。顾良回顾了一路上的性情变化，自己在面对凡人时，先是礼让，却没把握好尺度，把自己憋出气来。之后发觉逞凶有效，动手时虽把握了尺度，但是心头压制的那口恶气却借着这个口子不停地往外蹿，不自觉间让自己愈发想要逞凶斗狠，并愈发漠视凡人性命。

    顾良点点头，解释道：“此前我有遇到巡查使勾结邪派的事，现在再看见异常，不自觉地就套用原先做法了。”

    他没说自己的戾气是在凡间面对登徒子时积累出来的。

    香香一挥手，故作豪放，道：“无妨，我身为队长，会给师兄把关，时时观察提醒的。”

    “出不了第二次问题。”顾良自信道。他已找到性情转变的根源，注意以后就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

    冉小霜插入对话，问道：“那这里气机扰动，到底是怎么回事？凡间的人怎么能扰动这么大范围的气机？”

    顾良遥遥望向远处，天眼锁住一面被群山环绕的大湖，一边看一边道：“有伙凡人拿了一块庚金押作阵眼，依山势构筑了这片阵法……果然，还有另一伙人也想争夺那块庚金。两伙人都是武道人士，嗯，有几个小有天赋的，微微摸到灵气了，怪不得能构起这阵法……”

    冉小月见顾良说得煞有介事，疑惑问道：“对付凡间的武道人士，为何要构筑干扰气机的阵法？”

    凡间武道的内力和灵气还是有些区别的

    顾良皱皱眉，仔细看了一阵，道：“有几个‘高手’能稍稍引动一些灵气，还有几个假修士……有意思……”

    “怎么了？”

    “他们没有真气，却能用内力勾动山川气机来借势，怪不得要布阵扰动气机。阵法一罩，山川气机变了，那几个假修士便无法借势，还会遭反噬……竟还有这样的手段。”顾良说着，挠挠下巴，隐约觉得从山川借势的手段在哪里见过。

    冉小月见顾良看得入迷，直言道：“不炼气锻体，便提升不了寿元。而且照师兄你这么说，气机一变他们甚至还要遭反噬，与其说他们勾动的是山川，不如说他们勾动的只是山川气脉的表象。”

    顾良点点头，觉得冉小月评价得颇有道理。引动山势气机、借势为自己所用，顾良想着，忽然发觉这有些像配合了观息法与引气诀的领界。同样是举止间与周围相合、使环境为自己所用，只不过领界是自己随机应变造出来的，能运用的环境也只周围小小一片，就六七十丈范围；而山河气机则是大势，借用的是一整片山势湖泊的脉络。

    凡人以一块庚金布阵，都能勾动这么大范围，若是以修士之力勾动呢？以修士体内的灵气，甚至是结婴之后的婴气为动力，研究明白了山河湖泊、天地自然，再引动其威势——不是浮于表面的气机，而是引动山川脉络。如此一来，举手投足间都有气吞山河之势。

    天地自然！

    顾良一下子想到了桑秋尊者以前常挂在嘴边的话，修道修的便是天地自然，山川脉络是道，山川又是如何成脉络的呢？这也是道。若想学冰道，便要去看冰是如何结成的；若想学剑道，便要去看舞剑时能引动什么。

    顾良又想起他炼气圆满时天人合一的经历，那与天地相合的感觉便是看着道的感觉，他当时追寻的那一抹熟悉感又代表了什么？

    想着，顾良又想不清，遂收了心思。

    见顾良从思索间回过神来，香香偷眼瞧了瞧顾良，又拿主意道：“我们向附近的巡查使问问情况吧？”

    三人赞同。

    香香伸出手指按在额心，施展唤林诀，微微调动周遭气息。这气息极不起眼，但对修行了净林功法的弟子来说，却正好与功法隐隐相依，便能察觉有人在施展唤林诀。顾良继续注意着阵中的几伙人，等待附近巡查使回应唤林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