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径刨城顾良拜访过海林之后，四人北行百里，到达青州禁区外。

    与东贺州禁区一样，青州禁区也是一片森林。不过此刻正值寒冬，外围一圈树林只剩光秃秃的树枝横岔，枝干上搭着一层条状的雪，像是盖在糕点上的一层霜糖。

    青州禁区里最惹人注目的是一道断峡，起伏不大的树林后突然隆起一道峭壁，横贯东西，仿佛是天地以山梁筑起一道石墙。这断峡高数百丈，传闻是几百年前大妖争斗时震断了地脊，才形成这样的一座景观。

    断峡如何形成暂且不论，只说峡上有一条宽阔的瀑布白练似的挂在壁上，在这冰天雪地的似乎仍在流动。奈何距离实在太远，既听不见响、也看不清具体的动作，顾良朝断峡仔细挤了挤眼，隐约看见峡上的云层冒尖似的动了动，有道微光一闪而过。

    香香拿着青州禁区的地图，比划着方位，寻找那名叫白薇的灵鹿住处。顾良站在香香身旁，看着地图没说话。禁区毕竟不小，他怕自己认错方位，把几人一道带错方向。

    四人休息了一晚，等第二天天亮时出发走入禁区。四人都有金丹期的修为，在禁区外围的经历便不如徐天当时精彩。花了一天功夫穿越禁区外围，周围的枝叶逐渐茂密起来，积雪偶尔像石头砸下来似的落下一大片，但更多还是堆在盖顶一样的树叶上。

    看着周围不合时令的树林，三女心知已到了中层，纷纷紧了紧心思，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戒，并敛住声息。

    香香施展的敛息术颇玄妙，她不改变周围气息，顺风而行，藏在层层叠叠的风中。霜月二女用的敛息术也算不错，压制自身声息的时候还能用周围环境遮掩，虽然未达到完全融入四周的地步，但是比之常人已算优秀，除非遇到归元宗这样擅长辨察的行家，不然不会一下子露出跟脚。二女功法同源，冉小霜一人便能一齐掩饰住两人气息，不过敛息时冉小月紧紧贴在冉小霜身后，看她那小心到有些胆怯的模样，任谁也想不到她是几人中气力最蛮悍的那一个。

    三女皆在禁区小心翼翼，唯独顾良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扫视一圈周围还有闲心调侃道：“这里的妖兽还真奇怪，才见了几个群落，竟有不少通音律的。”

    “你声音小些！”冉小月急忙瞪了顾良一眼。妖兽五感敏锐，可别因为说话而暴露了几人踪迹。

    顾良笑着将小旗唤出来，道：“放心，传不出去的。”

    “当真？”冉小月奇道。

    “当真。”

    “那也不能大意。”香香提醒道，“若是不趁现在学会如何在禁区中行动，以后只你和小霜师妹在禁区里时，该怎么办？”

    冉小月一想，觉得香香说的是极，遂不言语，继续紧紧贴在冉小霜身后。不过她觉得这么走在林间有些安静，便悄悄看了顾良几眼，想听顾良说话解闷。

    顾良没注意到冉小月的目光，但他注意到香香有些谨慎过了头。在禁区里谨慎自然是极好的，可香香不是寻常弟子，不能只有谨慎。顾良怕香香太过守住谨慎而忽略了探查和推测——谨慎是为了安全，探查和推测也能保证安全。于是，顾良边走边提醒道：“在禁区中，谨慎自然是好的。不过，在这附近，兴许不用那么谨慎。”

    香香没说话，仍旧恪守谨慎，只扭过头看向顾良。若是顾良言之无物、单纯闲聊，她是不会与顾良搭话的。

    顾良大约猜到香香的心思，便解释道：“各州小禁区和四大禁区的气氛还是不一样的，四大禁区间的妖兽或许不由分说就会攻击修士，但小禁区里的妖兽对修士还是没那么大敌意的——并不是说小禁区里没有对修士充满敌意的妖兽，而是从整体上来看，相对好一点。”

    这一点是顾良在东贺州禁区里闯完以后才意识到的。他带着徐天初入禁区时也谨慎得过头，在外围便不露声息，还提前打扮成妖兽化形的样子、甚至准备了妖兽皮毛伪装身上的气味。等到顾良发现徐天并没有因为修士的身份被围攻时，才渐渐摸索明白小禁区里大致的样子，也不再过于遮掩。

    未去过禁区的弟子，对禁区中妖兽的印象大约来自于三方面，一是同辈中的传言，二是师长的言传身教，三是平日外出时在凡间遇到的妖兽。其中，门内师长对妖兽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评价；外出时遇到的妖兽大多也都是在凡间作威作福，不是什么好货色。至于同辈中的流言，确实有不少狐妻鬼妾的荒唐痴梦，但敢来禁区的修士大多都做足了准备，明白道妖有别，本就带着小心谨慎的心思，对妖兽不会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妄想。

    因此，初入禁区的修士大多都是谨慎的。如顾良这般能在第一次、第二次入禁区时便意识到各州小禁区中的妖兽对人族敌意不大的，已经是极不在乎道妖之别的人了——若非如此，顾良也不会在调侃徐天时说出那句“妖兽也不是不能喜欢嘛”、更不会大刺刺地答应去枫林小筑拜访涂郎。

    香香久在宗门，是个牢记长辈指教的乖孩子，她骤然听到顾良这番话，一是有些难以置信，觉得顾良对妖兽态度太过友善，接着又觉得顾良说的话不无道理。略微思索一下，她又想到：若是修士与妖兽敌意这么大，掌门为什么会让他们向一只妖兽送天下大比的请柬呢？

    这时，冉小霜突然询问道：“师兄去过四大禁区吗？”

    顾良道：“没有。”

    净林门距离四大禁区都不算近，附近又有小禁区的存在，顾良自然是循序渐进地先去小禁区，等修为、阅历够了以后，再去更危险的四大禁区。

    冉小霜继续说道：“师兄去过小禁区，所以知道小禁区里是什么样子的。可师兄既然没有去过四大禁区，没亲眼见过四大禁区的样子，又怎么知道两者的差别、怎么能将两者比较呢？”

    顾良一怔，这才想起冉小霜话虽然不多，才思却是相当敏捷且严谨的。此刻冉小霜揪出话中的不严谨，顾良正想开口，不料冉小月拽了拽冉小霜的衣服，指责道：“师兄是好心，也不是信口开河，他把自己知道的告诉我们，你不该抓着那一点差错不放的。”

    冉小霜抿抿嘴，睫毛动了两下，遂向顾良道歉：“我只是突然想到了这些，对师兄没有意见，给师兄赔个不是。”

    你们这样说的怎么我像理亏了一样！顾良张了张嘴想辩解，但是冉小月那个认真的态度不禁让他欲言又止。经过冉小月这么煞有其事地一打岔，顾良若再顺着冉小霜的意思辩难，倒显得他幼稚了。

    顾良有些无奈，问道：“亲友之间互相辩难，又不是什么大事，辩驳一两句不是寻常事吗？”

    冉小月认真道：“师兄是好心，我们不该让师兄尴尬。”

    说话间，四人突然从树林中走出，穿到一片空地上。才从树林的遮掩中走出，那道断峡突然出现在视野之中。峡壁历经风雨，斑驳纵横，横贯东西，站在近处望着它时，这断峡既像是俯下腰来的巨人，又宛如将倾倒的大厦压在头顶，遮盖住半数的天空。

    亲眼见到这景象，四人呼吸都不由自主地顿了一顿。修士常飞天遁地，对山势巍峨感触并不算深。此刻走在禁区地上，蓦然从凡人的视角见识山壁的壮观，着实让几人震撼了一下。

    香香望着那断峡，轻咬贝齿，道：“敬畏……”

    “什么？”

    “越修行、越该对天地有敬畏才是。”在冬日白光的映照下，香香仰着脸，目如清水，面如白月，眉若远山，唇似红莲，“可修行集伟力于自身，修为越高时、心中的敬畏反而越来越少了。”

    香香的话令几人隐隐有些感慨，悟道悟的便是感悟天地，香香这敬畏也是其中一样。敬畏的感悟或许只是灵光一现，可香香把它抓住了。从这一点上来说，香香走得便是最远的了。

    片刻之后，几人回过神来。

    香香展开手中地图，聚拢了几人注意，道：“照图上画的，我们应当快到了。”

    说着，香香便想带几人继续往前走。顾良忽然蹿到香香身前，示意香香且慢，随后抱拳朝右侧一揖，出示身上的身份铭牌，朗声道：“净林门弟子，请见淼藤林白薇白姑娘。”

    语毕，右侧树上垂落的藤条皆如珠帘似的往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道来。只听一声清幽中带些温润的女声从藤林深处传来：“几位请进。”

    “多谢姑娘。”

    顾良拱拱手，回头看向拿着请柬的霜月二女，示意她们走在前面。顾良又见香香面色紧绷，劝慰道：“放心吧，不会出事的。”

    香香迟疑一下，向顾良点点头，遂与霜月二女一同往藤林深处走去。顾良跟在三女身后，在肚子里面准备着说辞。初来禁区，那鹿妖还提前发觉几人，暗中给了三女一个下马威。万一霜月二女她们临场紧张起来，顾良提前准备过说辞，也能直接开口，不至于落了净林门的名气。

    走在藤林之间，顾良看着四周风景，一点都不紧张。非但不紧张，用观息法笼罩了四周的顾良心中还有些好奇和玩味。他倒是没想到，这次来禁区中送个信还能遇到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