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解答

一,寻觅与判断

    “不在,不在,不在……可恶……到底在哪里啊……!”

    有人在小声地说话。伴随着汗与慌张。在漆黑的夜中,无限放大。

    与猫头鹰的尖叫声同响。

    “在找什么?”我问那家伙。

    那家伙听到我的声音后瑟缩了一下,在漆黑之中转过头,看着我的眼中投映出漆黑,还有恐惧。

    我以为他会怕得说不出话,或是先逃跑,但这个人的反应却出乎我的意料。

    他认出了我,然后叫出了我的名字,然后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拍拍我的肩膀。

    我看着他一连串的举动,对他被抓个现行却还无比淡定,并且还拍拍抓他的人的肩的行为感到惊奇,但我也没有机会问他了,随后,选和其他人进来了。

    于是那个人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在想对我说什么的时候,又忽然闭上了嘴,面如死灰。

    于是在我的不解中,那个杀死拟的凶手,被穿蓝衣服的【监督者】们处决了。

    我们在边上看着。

    血溅了一地。

    这家伙的死带来的不仅是我的不解,还有选的人气大涨。

    在两个星期前,我们得到了找到拟的信的任务。很轻松地,得到了信的所在地的信息,于是大部分人都顺利通过了。但选一直固执的要得到那几封信,于是我和他就去了那个地方――有人号称找到拟的尸体的地方。

    尸体已经不见了,也许被监督者们移到了别的地方,或是用某种别的方法处理掉了,总之,我们到达那里的时候,那里只有一条很长的血迹,从墙上,蔓延到门口。

    第一次见到的我们当然被这幅景象吓了一跳,我的背上和手心出了汗,目光尽量避开那条引人注目的痕迹,但总是飘忽着往那移。一旦移到,便更难错开,害怕却难以错开,被这种恐慌吸引,同时脑内出现更多令人害怕的推测与浮想,我开始胡思乱想,陷入自己带来的更大的恐慌。

    选从进入之后,便低着头,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感觉,但是像他那样的人,应该不会慌张的吧。

    我们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房间本来就很空旷,除了那个拟留下的东西,便没有什么特殊的。

    我的眼睛还是被那超出人想象的恶梦吸引。

    不久,选打断我的使我的脸色越来越不妙的抽象想象,拉着我的手走到门外。

    恍惚间我的恶想被终止,但更想想个明白的想法困扰着我,我终于抬头看选的脸。

    他紧皱着眉,脸色也并不好看,紧紧的盯着我,可能我的脸上有什么。

    我从恶梦中惊醒过来,问他想到了什么,他沉默了一会,放开我的手,径自往前走。

    我忙跟上他。他于是缓缓地开口。

    “第二个人死掉了。”

    我这时才发现,手上那种不适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我低头一看,手上布满了汗。

    第二个人的尸体很快被选找到,就在拟死的那间屋子的隔壁,同一堵墙上,同一种死法,尸体被挂在墙上,血迹流的很长。

    这个死掉的人我不认识,只是他的这样出现在我的人生中的方法,令我不快。

    我终于搞明白了那条长线出现时的原本的样子,只是并没有比我的臆想更吓人,但也并不能令人心平气和地直面。

    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周围出现的人的嘈杂声打扰了他的沉静。

    于是在监督者过来之前,他又把我拉走了。

    “用木桩贯穿头颅。”选说。

    “留在第一面墙上的洞有问题,它的里面比本来需要的更深。恐怕墙里面有什么东西。在你发呆的时候,我用随身带着的笔往里伸,戳到了坚硬的锥状物,笔拿出来的时候,尖端有微弱的血腥味。所以我猜,墙对面还有一个木桩――还有一个死人……然后,果然是这样。”

    ……我听得毛骨悚然,忙求他别再讲。

    他看我被吓着了的样子,轻叹了口气,闭上了嘴。

    但过了一会,我发现自己的疯狂脑补更加致命,于是又恬不知耻的希望他把话说完。用一种“不吓人的、更温柔的方式”。

    他于是嘲讽地笑笑,“温柔”地开口:

    “血迹很长吧,看着很奇怪吧,其实是有人事先在地板上磨划出凹下的痕迹,血顺着那些凹下的面流,并积累在凹槽中,所以形成长的流畅的血线、所以看起来达到那么惊悚的效果。……当然,至于这么做的原因,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又摆出奇妙的笑容。

    我也朝他呵呵一笑。

    内心却开始慌乱、悲怆起来。

    难以忍受的恶心感跃上心头,眼前不断浮现那个画面,――虽然本该是习惯了鲜血的,但想起人类的那种恶心的手段――又后悔起来了,陪同选来到这里的决定。

    虽然我觉得选还有什么话没说完,但他看着我不再说话。不久转过头,一只手摸着下巴。

    之后是静静的沉寂。

    我独自煎熬在恐怖之中。瑟瑟发抖。

    但不久,选再度解救了我。

    伴随着他轻描淡写的两句话。

    “没什么好怕的。”

    “……我在这里。”

    第二个死者的尸体也被飞快地处理掉了。

    这事件似乎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然而从【考试】的那个可疑的规则和以死者为题的情况看来,是否还会有下一个、被杀死的将会是谁、杀人的又会是谁……这种问题的解答,还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来探索。而光是想想这个提心吊胆的过程,就足够用来恐吓那些胆小的人了。

    于是有人提出反抗。

    “我要弃权!我要【交卷】!快让我离开这里!我不要参加这个考试了!”

    “让我们离开这里!我们不要考这个试了!”

    “要死你们去死吧!我不要留在这里了,让我们走!”

    每天早上都有人在喊叫,挤在那个被封锁了的门口。

    这显而易见是不可取的,毕竟我们从来没有过选择的余地。

    然而出乎意料的,那个第一个喊出【交卷】的人,被一堆监督者们围着,送出了一道小门外。正当我们诧异他们的慷慨,在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这个越来越疯狂的呐喊队伍的时候,有一个女的在大早上看到了那个人的被挂在正门上的头,头上贴着一张纸:

    “末等:失败者。”

    于是又没有胆小的人敢于挑战了。

    不知怎么的,最近似乎越来越好了,看到的尸体越来越多,却还能平静地与务对话、吃饭,也许,人类就是这种麻木的生物吧,毕竟死掉的不是我,也不是选。

    而选在发现第二个死人之后,又沉匿了片刻,待他想到再带我去找信时,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为什么等了这么久?”我问选,“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没有。”他说,“我只是想了一点事情。”

    “想了什么?”我以为他找到答案了,激动地问他。

    “信。”他只是平静地回答。

    ……

    我只好不开口,听话地跟在他身后。

    忽然发现选一直习惯穿的白衬衫上多了点什么,我低下头仔细看。

    “怎么了吗?”选转头看我,我飞速扭回身子。

    “没、没什么。”

    选不说话,又转回头,继续往前走。

    我也跟着他的步子,走他走向的地方。

    只是脑中时常想起刚才看到的景象:

    选的白色的衣角上沾染着的,那一块鲜红的……血迹。

    接下来要去的,就是负所说的埋藏着信件的北区。

    我疑惑于选的第一目的地为什么不是这里,而是拟死的地方,就好像,是知道那里有什么一样,然而有的是什么呢,是那个【被害数二】。这种猜测令人害怕。我从来不会质疑选,但使选做出这种选择的奇怪的原因,使我害怕。我也不敢去问选的想法,他向来很讨厌我的这种对他的不理解而形成的愚蠢的猜测。于是我又开始不安地沉默。

    选好像察觉到什么,加快了走路的速度。

    我刚想让他慢一点,他停住了脚,突兀地定在了地上。

    我于是差点撞到他身上。

    幸亏我及时地稳住。

    我扒着他的背,看他躲在墙后盯着看的是什么。

    两个人。

    两个男的。

    由于被选挡住而我又不敢太把头伸出墙,我看不清那两人是谁。

    但选不久就解决了我的困惑。

    他勇猛地走出遮蔽物,径直走向那两个人。

    于是我又差点摔倒。

    我忙跟上他,走向那两个我总觉得会很重要的人物。

    事实证明,我也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是个离开了选就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我的直觉是对的。

    一个正是负的那个跟班,一个却是群。

    群是除了务以外唯一能与选比的人。我先擅自这样认为。

    但他却在某些程度上更体现出一个庸人的样子。也许是我偏向选的缘故:选的冷漠使人无法接近,而他也一直只执迷于自己在意的事、自己想做的事,这种自信虽然使不亲近他的人感到不快,……但怎么说,他的这种特质正令我着迷……但这个名叫群的人,他既做不到选的冷漠,又做不到务的和善,于是就像是和所有所谓认真的人一样――丧失了自己存在的个性――只是稍微聪明点的和其他人拥有同一个平庸灵魂的人。

    虽然我可能做不到他的成就,但我也并不很看得起他。

    正在我在思考对他的尽量客观的评价的时候,他看到我们俩,于是飞快地客气地向我们打了招呼,并中止了他们的对话。

    但选却并不客气,径直走到他面前,在他的疑惑、不安的目光中,重重地踩了他一脚。

    然后不等他开口,用冷漠的脸看着他。

    “你踩到我的信了。”

    群先是呆愣了片刻,然后快速地反应过来,往后跳了一步,一边嘴里还说着道歉的话语。

    选看都不看他一眼,蹲下身,向我伸出手。我从他事先准备好的袋子中找出工具,递给他。

    他自然地接过,在地上操作起来。

    我瞄向群和那跟班,想着这两人会不会太碍事了点。

    他们似乎也认识到自己在选的寒气边上是待不了多久的,于是在陷入尴尬的境地之前,群不好意思地笑笑,似是对我说,似是对那跟班说地开口,“那我们走吧”。

    但他的企图被选阻止了。

    选抬起头,不常见地用目光直视对方。

    选的眼睛是浅灰色的,虽然是柔和的颜色,却在有些时候显得锋利,宛如磨亮的刀光,什么都能斩断。因此对我来说,不管什么时候,避免与他的刀眼对视总是明智的选择。

    但可怜的群被他的专注得近乎可怕的眼神吓到了,一时间怔怔地不动弹。但片刻后还是尽量礼貌地问选有什么问题。

    选的眼睛眯起来,快速地不友好地开口:“……你知道的吧,一共有几封信。说实话。”

    群沉默了很久。

    然后突然地轻声笑了几声。

    “被你发现了啊,真没办法……”他无奈地叹口气,摊开双手,用奇妙的言语回答选的奇妙的问题。

    “一共有十封。”

    “这个就先让给你好了……接下来的我不能再参与……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吧。”

    然后说着不明所以的话,转过身,自顾自地挥着手和跟班离开了。

    我看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这个群似乎表现出并不属于能被我轻易蔑视的一面,我正惊奇于可能要对他产生从未有过的兴趣,选站起来了,扯着我的臂膀。

    “……离这个人远一点……该死的,差点大意了……”

    我不是很懂选的意思,但我本来也不可能真的喜欢上那个身上带着一股烟味的人。

    那虽然很淡却仍是能被我这种对其极度厌恶的人闻出来――尤其我总感觉前段时间好像还闻到过差不多的……

    ……我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拿到信的选并没有急于打开,我以为按他的性子是一定会追根究底的,但他只是把那封带着泥的信放进了准备好的塑料袋里。

    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现在还没有这种必要,我大概猜的出里面是什么。”

    “当然,现在也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因为对他的回答不满,我哀怨了一整天。

    选在“北区的樟树下”找到了三封信,他说本来还有一封,但为了还没有完成题目的人,他就不找了。

    我疑惑于他是怎么在那么多樟树下确定信的具体位置的。他说拟为了方便自己找出信,肯定也在存放的地点做了标记,而他事先来过这里,对于那些被改动过的不再完美的景致,只要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我只有对他的回答表示深深的敬佩:选也是个不同寻常的人啊。

    根据群提供的信息,还有五封信。

    至于为什么是五封,选的解释是还有一封已知的在“负”也就是群的手上。

    听到这个回答,我才恍然大悟。

    但又有一种可怕的情绪产生,有很多疑惑与未知的恐惧围绕在那个我曾看不起的群身上,我忽然间看不透那个转身的人了。

    “……啊啊,我没和你说过吗,我和那家伙之前认识。”

    “他总是用那副德行诓骗别人,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总是装作平庸又世俗的样子,以为这样就能瞒过别人么。也想来骗我,呵。”

    “他有洁癖。所以那封肮脏的信里的信纸却很整洁。……我本来也不确定是他,毕竟他的脸可不只这两张,我以为他不会参与这种事,但在东区的时候,我听到他和他的跟班讲话。”

    “讲话?在讲什么?信吗?”

    “不是。”选的脸色变得很微妙,“在聊烟的牌子。”

    “……”

    群本人似乎是不抽烟的,据选说,这个人很擅长伪装,总是能轻易地扮演别人的角色,要不是那封信和烟的偶遇,选也许都不能确定那个“负”的真实身份。

    我忽然想到那个被扮演的角色本人的存在,于是抬头问选:“那真正的负呢?到哪里去了?”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无所谓地说:“真正的?那当然是死了。就是那个被害数二吧。”

    我于是又被这种迷宫的残酷所震惊。

    “负本身,并不是参与考试的人,只是陪同者罢了,因此没什么人认识,对于我们这些只知道其大致形象的人来说,当然是最好的欺骗对象,群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我想去确认负的死亡的时候,也许已经被他提前了,给了他机会伪装掉负的脸和身上的气味,所以没有当即确定是他,但那个时候北区的偶遇……我想他是故意的,啧。”

    “为什么这么说?”

    “他踩着的那个地方,我说是埋了信的,然而那地方我之前去看的时候并不是这样,他是把另一个地方的信埋到他脚下的,他这是在挑衅我……”

    我看着选仇恨不爽的眼神。

    所以才猜到了信的内容,不愿意打开啊。我想。

    “你说他手上还有一封信?”

    “是初始的信,那封信是不能随便给别人的。”

    “诶,不是他不愿意给你吗……那他为什么不能给别人?”

    “第一个开始尝试完全解答的人,如果随意做出放弃解答的举动,也要被处刑――这也是考试的规则。”

    今天的天气意外的很好,选在早上说已经找到了另外两封信埋藏的地点,于是我的心情也像明朗的天气一样明朗起来。

    这个地方的风景其实很符合我们的要求,清爽干净,与我们长年所呆的地方有很大不同。这里有很多树,在阳光照下来的时候,光被很高的一些树遮挡,却又能凭借残余覆盖在低一点的树上。于是树叶在光暗中徘徊,暗处的发着光,光明处的又生出暗影,整棵树在光点的密布下,透出别样的错乱,和谐,紧张,温和。极幻想的现实,令我着迷。

    选也不讨厌完美的天然。只是对那些被改造过的、人工增添过的、毫无存在价值的捏歪扭曲了的植物,总是感到不快。

    “选,选,真的找到了吗?”我看着走近的选,小步跑过去,拍拍他的肩,问道,希望得到肯定的回复。

    “嗯。”选肯定地回复了我。心不在焉地,左手抱着右手,右手托着下巴,微低着头。

    但我却不去想他的什么态势,只是非常单纯的快速地高兴激动起来。立马的想催他带我去,但忽然间又怕他不满我的鲁莽。

    “但是。”他果然不急切地又开口了,“已经被人拿走了,”他说。微微地朝我抬起头,把他的那张不言笑的脸,直直投印到我的瞳孔里。

    “被那个杀了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