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三年，缘一时年二十有二。

    初见时矮小瘦弱的缘一，如今身高早已超过纤云，他的气质变得成熟稳重，常身披纤云赠送的深红鹤氅，头发也长过了腰部（再长就会修剪），因为独创的日之呼吸法，其发尾殷红如同燃烧的火焰。

    这么些年来，缘一面容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额角处的火焰斑纹。可纤云十年如一日，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没有丝毫变化。

    天气又渐渐冷了。

    纤云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和直裰，披着同样单薄的云纹鹤氅，仿佛不觉得冷，她牵着缘一的手也始终保持着暖和的温度。缘一纵使有感到疑惑，却从未主动问过她原因，并且对纤云异于常人之处表示理解，因为他也异于常人。

    '一切顺其自然。'

    缘一性格如此。

    不过，当缘一再次看到天上飘落的飞雪时，他犹豫了一会儿，停下脚步。

    纤云疑惑地转头看了他一眼。缘一没出声解释，而是脱下鹤氅盖在她身上，然后一手举起提前准备的伞打开为她遮挡飞雪，一手半搂住她的肩膀。

    “你明知道，为师完全不觉得冷嘛～”

    听到纤云嘟嚷着抱怨他多此一举的行为，缘一只是笑：“没关系，我想找个理由抱着师父而已。”

    “缘一，为师还是头一次，听你说这种话。”

    “师父不惊讶吗？”

    “惊讶什么？”

    “师父一早就知道吧，我爱慕着您……”

    “那，抱歉咯～？可是看缘一那么纠结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师父……”

    依赖是从何时变为恋慕的，缘一不知。

    细数这些年来两人平淡的过往，为人师的纤云确实是尽职尽责，对他照顾得很好。

    每每有倾慕者求娶于纤云，无论是有权有势的王室贵族还是家世清白的平民百姓，她都以“心系苍天，无暇小爱”这种理由拒绝了，随后就牵着他离开，好似避之不及。

    缘一知道对于一个外表正适龄婚嫁的女人来说，他是个“拖油瓶”，他也听到过有人小声说过他的坏话，他们认为纤云一直未婚其实是因为带着他这个徒弟。他曾跟纤云坦白过这一想法，却被嘲笑了。

    师父自言容颜不老，不肯将就嫁与。

    当时年纪还小的缘一将信将疑。

    然而，后来有一位纤云的倾慕者，是长相极为俊俏的长发贵公子，虽然有些花心，其他方面都很优秀。

    缘一能透过肌肤看到人身体的内部反应，他知道纤云是有那么瞬间意动的。可意动的原因却是——纤云说他更喜欢安居一偶的生活，而不是四处奔波寻找食人之鬼。她说若是食人之鬼灭尽，同意贵公子的求娶也未尝不可。

    '不可啊……'

    彼时，十来岁的缘一拉着她就跑了。

    嫡仙一样的师父既然无心男婚女嫁这种俗事，怎么能因为他委身于一介凡人。

    无论是外界传言还是缘一本人的想法，都认为神秘的纤云是天上来的神仙。

    遇旱，她拂袖间行云布雨，遇洪，她抬手间分渠引流。若是行走到因天灾或是连年战事而瘟疫肆虐的地方，纤云也有解决办法。

    她不畏惧感染病气，反而高兴有现成的病例方便她给徒弟传授医术。她不顾其他人的劝阻，拉着他去重病之人所在的区域，仔仔细细地跟他分析病症，以及该如何解决。有纤云的指点，缘一很快就琢磨出解药配方，却苦于找不齐药材，也是纤云带着他翻山越岭把药筹齐，才救下那成百上千的人。

    就连后续该如何避免瘟疫再起，她也知道。跟着纤云，缘一总是有学不完的东西。

    记得有一天他们行走在荒野，天空阴沉沉的，很快就下起漂泊大雨。

    纤云松开他的手走到伞外，明明可以用灵力隔绝雨水，却选择让雨水打湿身体。

    缘一静静地望着她。

    她在雨中伫立许久，微阖的双眼突然睁开，晴空一样澄澈的眼眸里倒映着缓缓停在空中的透明雨珠，低声呢喃：“只需用心神去倾听，即可获得'自然'的应和。”

    “很美，不是吗？”

    缘一将伞收起，抬手触碰空中停滞的雨珠。纤云轻笑一声，停滞的雨水再次倾盆而下，将他也淋湿成落汤鸡。

    '师父是故意的吧……'

    缘一这样想着，却没有再打伞遮雨。

    他上前和纤云两手相牵行走在雨幕中，静静感悟，不消片刻就懂得了如何与自然“沟通”。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就好像自己身化为万物。于是，缘一有一瞬间明白了，纤云为何能将除他之外的一切生灵视之为平等。

    即便是师徒，他们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缘一并没能学会纤云的冷漠，他受温和早逝的母亲所影响，会为人们的悲伤而悲伤，会为人们的幸福而幸福，他才是真正“心系苍天”的人。纤云则不然，人们的生离死别与她无关，她济世救人是因为不愿意让他难过，只有斩杀食人之鬼才是她真心想做的事。

    纤云如此看重他，缘一唯一能想到的原因是，他是她一手带大的徒弟。

    缘一无比庆幸当初能与她相遇。

    但是对纤云有多敬仰，缘一就有多心疼。纤云十年如一日的绝世容颜在缘一眼里，是十年如一日的孤独。

    她经历了多少生离死别？

    往后——也许对她来说不过弹指之间的几十年后，他这不肖弟子也要离她而去，她的心会痛吗？

    缘一将伞放下，双手都拥抱着纤云，亲昵地与她额头相抵，然后像小时候那样撒着娇。

    “师父，抱我，好吗？”

    “还说你不是小孩子呢？”纤云笑道。

    “不是，多少该把我当成一个男人来看待了吧？”

    雪越下越大了。

    缘一虔诚地亲吻了他敬爱的师父，并且向她提出求娶之意，在灭尽食人之鬼后，他希望能与她结为夫妻。

    缘一自以为一身本事皆赖师父指点，既然师父不擅长厨艺，那么他这个不肖弟子愿意一辈子为其洗手作羹汤。缘一排除了会有比他更优秀的男人出现在师父身边的可能性，说是私心也好，他不想看到师父身边出现别的男人。

    意料之中，纤云不会拒绝他这个一手带大的徒弟，唯一令缘一感到惊讶的，大概就是她逐渐热情的回应了。

    “小缘一，也喜欢为师吗？”

    纤云的眼神意味深长。

    缘一还在因为她的回吻大脑停止了思考，身体却感觉到有一只手……

    “不要……师父……”

    缘一脸颊通红地按住纤云的手。

    理智告诉他，现在他们还在荒郊野岭，欲望却劝说着，这样正好，做什么都不会有其他人看见。

    “为师的好徒儿，让为师检查一下，你长大了多少，好不好？”

    ……

    检查持续至傍晚，两人才收拾好重新出发。只不过缘一心疼他师父，所以执着地要抱着她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