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往扶桑方向的哨兵带回来的消息让我们的神经紧绷了起来——命轮巫死前没有撒谎，蛇族大军已经在首领相繇的亲自指挥下逼近了扶桑，同行的还有身着巫袍的人。

    “大泽的蛇族残党已经清剿干净了。我们已经派了一支人马到沃野去，相信不久便能解救出那些被迷惑的人族同胞们了。统领大人，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前往扶桑。”

    人族联军的长老会上，各部族的头人商议过后，对我这个“统领”说道。

    “扶桑神域乃太阳神栖息之地，而扶桑神域的神力如果被烛龙吸纳，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我们都必须保住扶桑。我建议人族联军尽快出发，前往扶桑阻击蛇族军。”

    这一番话让长老们纷纷点头称是，定下次日一大早挥师东行之后，便回各部准备去了。

    向来不太参与人族会议的十肠神这次罕见地现身，待各部落长老们离去之后，他们向我走了过来，把一样东西交到了我手上。

    “这是什么？”我接过来，看清了那是一块形状不规则的五彩晶石，入手沉甸甸的。

    “这是我等十肠神死去之后所化的补天石。”

    听到他们这样一说，我捧着那块五彩晶石的手不禁抖了一下。

    是啊，自从十肠神受女娲之命来到下界之后，经历了一场场的血战，解附禺之围、除十巫、灭应龙、破永夜法阵……每次出手，都伴随着他们中的一员牺牲自己。如今在他们的帮助下，人族联军已经拔除了蛇族的老巢——千里大泽，离胜利仅一步之遥了。

    而履立奇功的十肠神，人数也由原来的十个变成了如今的三人。

    现在，他们跟我说，我手里的这块补天石，正是那死掉的七个十肠神的遗骸……

    “你记不记得我们来到下界之后曾经闭关一段时间，把我们的神力大部分封印了起来？”十肠神问道。

    我点点头，说：“记得，你们说那样做是为了维持天地平衡。”

    “的确如此，”十肠神说，“我们封印起来的神力，就保存在这补天石中。”

    来自古神女娲的十肠神本身的神力之充沛我早已心知肚明，如果死去的十肠神的神力就封印在我手中的补天石之中，那这块石头中的神力已经远远超出了我最疯狂的想象。

    突然间，我感到手中的补天石沉重无比。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我问。

    三个十肠神相视而笑，对我说：“我们的时日已经不多了——为人族而死，这本就是我们十肠神来到下界的使命。我们死后，剩下的事就要靠你们自己了。封印在补天石中的神力，你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

    听闻此言，我心头一动。自从离开扶桑神域之后，神使金乌体内的神力就一直处于枯竭的状态，以至于他这个太阳神子的坐骑仙人只能凭着结实的仙人之躯屡次犯险。如果有神力在手……

    我心念一动，果然，手中的补天石感应到了我的意念，化为一柄精光闪闪、外形古朴的利剑。

    “好剑！”握在手中就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神力透过掌心进入我的身体，让我感到上天入地、只要我一个念头，无论什么事都能轻轻松松做到。

    原来，神与人之间的差别竟然比天壑洪沟还要巨大——我被这汹涌充盈的神力震憾得说不出话来，内心只感到一种由衷的折服。

    十肠神见我领会了补天石的妙用，点点头离开了。

    第二天，人族联军浩浩荡荡地开往扶桑。

    应龙一死，大地上的洪水也渐渐退去，曾被淹没的田地和屋舍也重见天日，被大洪水赶离家园的人们也陆续开始回归。

    这些饱受苦难的人族听说我们要前去征讨蛇族，纷纷加入到联军中来。经历了数次大战、人数严重不足的人族联军居然一天天地壮大了起来，到了东海边上时，已经发展成了一支前望不见首、后望不见尾的大军。

    扶桑神境远在东海之内，想要前往扶桑就必须越过波浪涛天的东海。如何把这成千上万的人族联军安全地送过去？一时间，我们犯起了难。

    人族各部落长老们再次聚在一起商议，有说伐木做舟过海的，有说役使飞鸟载人过海的，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诸位！”

    正当我们商议之时，海波分开，从中冒出一个人面鸟身、双脚各踩一只黄蛇的神。

    我从金乌的记忆中认出来那是禺号，他正是东海海神。

    “诸位！你们怎么才来？蛇族大军三天前已经渡海前往扶桑神域了，再不追赶就来不及了！”

    我对禺号施了一礼，说道：“我们人族联军正是为阻止蛇族大军而来，只是这海水波涛汹涌，甚是难渡，我等正为此事犯难呢。”

    禺号哈哈大笑，连说“这有何难”，然后双臂一分，他身后的海水竟然齐齐向左右两边分开，像两道水墙一般立在两侧，露出海底的沙石来。

    “妙啊！”我大喜，“有这一条海底通道，前往扶桑便指日可待了。”

    我谢过施法分开海水帮助我们的海神禺号，一刻也不耽搁地率领着人族联军踏着海底的沙石往扶桑而去。

    “带上我的儿子一起去吧，让这个游手好闲的小子也替你们出一份力！”禺号说着，伸手从海中捞出一个人丢给了我们，便哈哈大笑着隐入海水中消失不见了。

    被丢过来的是个瘦弱的年轻人，他一副愁眉苦脸、极不情愿的表情。他爬起来打了个哈欠，说他叫因因乎，是个风神。

    看他的样子，比起跟着人族联军远征扶桑，他好像更想呆在自己的床上呼呼大睡。

    “我老爹就是个疯子！”他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做了如此总结，便不再言语。

    在海神禺号的帮助下，人族联军顺利地到达了扶桑神域。眼前出现的景象让我痛心不已——扶桑神木延伸到九地之下的神根已经与大地断开了连接，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某种毒液腐蚀而成。我心急如焚，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相繇，你居然把扶桑神木的神根腐蚀断了，这笔帐我一定要跟你算清楚！”

    空中的景象更是让我心惊，只见高居半空的扶桑神域整个被一个巫术结界包裹了起来，它的旁边一个镜像般的小扶桑正在快速生成。

    我想起了命轮巫死前所说的话——他们正在汲取扶桑神域的神力供烛龙吸纳！

    可是，远在章尾山底的烛龙，又如何能接触到这里的扶桑神力呢？我越看越觉得那个镜像般的小扶桑有些古怪。

    此时，分散在四处警戒的蛇族大军发现了从海底通道赶过来的人族联军，在喊杀声中向我们聚拢了过来。

    扶桑神域下的方丈岛顿时成了两军交锋的修罗场。

    半空中，蛇族首领相繇正在与三个巫士一同施法，镜像小扶桑渐渐成形。

    虽然不知道他们制做出扶桑的镜象是为了什么，可是有一点再清楚不过了——一定要阻止他们！

    我握紧了手中的补天石剑，源源不断的神力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入，我再次感受到那股毁天灭地的神威，双翅一振，直冲着相繇和十巫杀去。

    “纳命来！”

    补天石剑威力果真非同小可，一挥之下就有剑气凌空斩向对手。

    相繇见状，蛇尾一扫，一个十丈来宽的巨型水盾便挡在了剑气的路径上。

    当啷——

    剑气与水盾撞击，发出的声响惊天动地、经久不绝。我感到五脏六腑都被激荡得异常难受，如果不是体内神力充盈，恐怕这一下就得受很重的内伤了。

    “又是你！”相繇九个脑袋齐齐怒目而视，一伏身向我冲了过来。

    蛇族首领相貌狰狞、张开闪着森森青光的毒牙疾冲而至，那气势着实吓人。我刚要举剑迎敌，就听到脑海中有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让我来！

    那个熟悉的声音让人震惊不已——是金乌本人！原来他的意识并没有消失，而是与我的意识交换了一下位置、深深地潜藏了起来。

    就像之前我的意识寄生在金乌体内时，他对我的存在一点也不知情那样，当他身受致命蛇毒、意识潜伏起来时，我同样一无所知。

    一定是补天石的神力进入体内后，唤醒了金乌本人的意识，他这才苏醒了过来。

    一瞬间，金乌的身体不再受到我的控制。我又回到了先前寄生在金乌体内时的状态，成了一个旁观者。

    金乌一声长啸，身形陡转，如同一道金光裹着补天石剑刺向相繇。比起我这个生手，金乌本人操纵他的仙躯如同行云流水，体内神力的流动也拿捏得分毫不差，让我赞叹不已。

    相繇猝不及防之下吃了一招，一颗脑袋被当即斩落，痛苦地仰头大吼。

    然而，当金乌回身再次杀向相繇时，他的断颈处又生出了新的头颅。

    “首领大人，你一定要挡住他们！我们的巫术快要完成了！”正在对着镜象小扶桑奋力施法的三个巫士冲着相繇大喊。

    相繇望了镜象小扶桑一眼，发出嘶嘶的蛇鸣，身子盘作一团，坚如铁石的巨大蛇尾向着飞扑而至的金乌扫来，一下子就将他扫飞了出去。

    金乌定住身形，笑道：“这补天石的神力当真非同凡响，竟然比我从扶桑神域吸纳的扶桑之力还要高出一筹。相繇，你死定了！”

    金乌又连连出击，身形如光似电，将相繇的脑袋一个接一个地斩落下来。然而，每次脑袋被斩下，相繇就立刻生出新的脑袋。这个蛇族首领，竟然是个杀不死的怪物！

    相繇冷笑一声：“白费力气。”然后从口出喷出腥臭无比的绿色毒液射向金乌。

    金乌躲闪不及，翅膀被毒液腐蚀出了一个大洞，他顿时大怒：“你当我这个太阳神子的坐骑仙人是吃素的吗？”

    说着，金乌张口猛地吸气，胸膛立刻就鼓了起来，身形也越变越大。他不停地吸气，顷刻间整个身子已经变作了硕大无朋的一只金羽巨鸟。

    金乌一声长啼，将九头蛇相繇吞入腹中。

    “就算你能重新长出脑袋来，进了我金乌的肚子，你有通天的本事也叫你有进无出！”

    金乌正想着冲向十巫，突然腹中传来一阵剧痛。

    “不好，相繇在我肚子里吐毒液！”

    金乌痛得在空中连连翻滚，补天石剑也抓不稳了，坠向了下方的方丈岛。

    没有了补天石剑源源不断的神力补充，金乌用来修复被腐蚀的肚肠的神力很快便在相繇猛恶的蛇毒消耗尽净。他再也无法维持金羽巨鸟的法相，一头栽到了岛上。

    金乌的肚子被腐蚀得太严重，整个身子差一点儿从腹部断为两截，而被金乌吞下的相繇，也已经化为了一堆破骨烂肉。可怜他这个蛇族首领，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如此严重的伤势，就算是金乌仙人也不可能幸免于难。我感到金乌的意识变成了一片空白，心下一凉，暗道一声：完了，金乌这次是真死了。他为了大荒千万生灵奔波，又因守护扶桑神域而与蛇族首领同归于尽，他这一生当真是可歌可泣。

    金乌死了，寄生在他体内的我也将消失。

    我无可奈何地等着黑暗的到来，却看到青丘嘴里衔着补天石剑急匆匆地向我跑来。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我想起了攻打大泽时它救我一命的情形，不禁心头重新燃起了希望。

    青丘把补天石剑交到我手上，我顿时感到一股神力透过手心，开始修复起金乌受伤的身体。

    又得救了……

    青丘凑过来嗅嗅我的脸，蹲在旁边守着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