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国王本性爱嗜杀,斗战佛智盗衣物
第十五回:国王本性爱嗜杀,斗战佛智剃毛发
话说功德佛一行人离开凤仙郡,不觉夏时,正值那熏风初动,梅雨丝丝,好光景:
冉冉绿阴密,风轻燕引雏。
新荷翻沼面,修竹渐扶苏。
芳草连天碧,山花遍地铺。
溪边蒲插剑,榴火壮行图。
师徒四众,耽炎受热,正行处,忽见那路旁有两行高柳,柳阴中走出一个老母,右手下搀着一个小孩儿,对功德佛高叫道:“和尚,不要走了,快早儿拨马东回,进西去都是死路。”
唬得个功德佛跳下马来,打个问讯道:“老菩萨,古人云,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怎么西进便没路了?”
那老母用手朝西指道:“那里去,有五六里远近,乃是灭法国。那国王前生那世里结下冤仇,今世里无端造罪。二年前许下一个罗天大愿,要杀一万个和尚,这两年陆陆续续,杀彀了九千九百九十六个无名和尚,只要等四个有名的和尚,凑成一万,好做圆满哩。你们去,若到城中,都是送命王菩萨!”
功德佛闻言,心中害怕,不免战战兢兢的道:“老菩萨,深感盛情,感谢不尽!但请问可有不进城的方便路儿,我贫僧转过去罢。”
那老母笑道:“转不过去,转不过去,只除是会飞的,就过去了也。”
净坛使者在旁边卖嘴(耍嘴皮子,说大话)道:“妈妈儿莫说黑话,我们都会飞哩。”
斗战佛火眼金睛,其实认得好歹,那老母搀着孩儿,原是观音菩萨与善财童子,慌得倒身下拜,叫道:“菩萨,弟子失迎!失迎!”
见此,那老母也不装了,当即之下,那菩萨就架起一朵祥云,轻轻驾起,吓得个功德佛立身无地,只情跪着磕头。
净坛使者和沙僧也慌跪下,朝天礼拜。
一时间,祥云缥缈,径回南海而去。
斗战佛起来,扶着师父道:“请起来,菩萨已回宝山也。”
功德佛起来道:“斗战佛,你既认得是菩萨,何不早说?”
斗战佛笑道:“你还问话不了,我即下拜,怎么还是不早哩?”
净坛使者沙僧对斗战佛道:“感蒙菩萨指示,前边必是灭法国,要杀和尚,我等怎生奈何?”
斗战佛道:“呆子休怕!我们曾遭着那毒魔狠怪,虎穴龙潭,更不曾伤损?此间乃是一国凡人,有何惧哉?只奈这里不是住处。天色将晚,且有乡村人家,上城买卖回来的,看见我们是和尚,嚷出名去,不当稳便。且引师父找下大路,寻个僻静之处,却好商议。”
真个功德佛依言,一行都闪下路来,到一个坑坎之下坐定。
斗战佛道:“兄弟,你两个好生保守师父,待老孙变化了,去那城中看看,寻一条僻路,连夜去也。”
功德佛叮嘱道:“徒弟啊,莫当小可,王法不容,你须仔细!”
斗战佛笑道:“放心!放心!老孙自有道理。”
好大圣,话毕将身一纵,唿哨的跳在空中。
怪哉:上面无绳扯,下头没棍撑,一般同父母,他便骨头轻。
佇立在云端里、往下观看,只见那城中喜气冲融,祥光荡漾。
斗战佛道:“好个去处,为何灭法?”
看一会,渐渐天昏,又见那:
十字街灯光灿烂,九重殿香蔼钟鸣。
七点皎星照碧汉,八方客旅卸行踪。
六军营,隐隐的画角才吹;五鼓楼,点点的铜壶初滴。
四边宿雾昏昏,三市寒烟蔼蔼。
两两夫妻归绣幕,一轮明月上东方。
他想着:“我要下去,到街坊打看路径,这般个嘴脸撞见人,必定说是和尚,等我变一变了。”
捻着诀,念动真言,摇身一变,变做个扑灯蛾儿:
形细翼硗轻巧,灭灯扑烛投明。
本来面目化生成,腐草中间灵应。
每爱炎光触焰,忙忙飞绕无停。
紫衣香翅赶流萤,最喜夜深风静。
但见他翩翩翻翻,飞向六街三市。
傍房檐,近屋角,正行时,忽见那隅头拐角上一湾子人家,人家门首挂着个灯笼儿。
他道:“这人家过元宵哩?怎么挨排儿都点灯笼?”
他硬硬翅飞近前来,仔细观看,正当中一家子方灯笼上,写着安歇往来商贾六字,下面又写着王小二店四字,斗战佛才知是开饭店的。
又伸头打一看,看见有八九个人,都吃了晚饭,宽了衣服,卸了头巾,洗了脚手,各各上床睡了。
斗战佛暗喜道:“师父过得去了。”
你道他怎么就知过得去?
他要起个不良之心,等那些人睡着,要偷他的衣服头巾,装做俗人进城。
噫,有这般不遂意的事!
正思忖处,只见那小二走向前,吩咐:“列位官人仔细些,我这里君子小人不同,各人的衣物行李都要小心着。”
你想那在外做买卖的人,那样不仔细?
又听得店家吩咐,越发谨慎。
他都爬起来道:“主人家说得有理,我们走路的人辛苦,只怕睡着,急忙不醒,一时失所,奈何?你将这衣服,头巾、搭联都收进去,待天将明,交付与我们起身。”
那王小二真个把些衣物之类,尽情都搬进他屋里去了。
斗战佛性急,展开翅,就飞入里面,丁在一个头巾架上。
又见王小二去门首摘了灯笼,放下吊搭,关了门窗,却才进房,脱衣睡下。
那王小二有个婆婆,带了两个孩子,哇哇聒噪,急忙不睡。
那婆子又拿了一件破衣,补补纳纲,也不见睡。
斗战佛暗想道:“若等这婆子睡下下手,却不误了师父?”
又恐更深,城门闭了,他就忍不住,飞下去,望灯上一扑,真是舍身投火焰,焦额探残生,那盏灯早已息了。
他又摇身一变,变作个老鼠,睳睳哇哇的叫了两声,跳下来,拿着衣服头巾,往外就走。
那婆子慌慌张张的道:“老头子!不好了!夜耗子成精也!”
斗战佛闻言,又弄手段,拦着门厉声高叫道:“王小二,莫听你婆子胡说,我不是夜耗子成精。明人不做暗事,吾乃如来坐下的斗战佛临凡,保功德佛往西天取经。你这国王无道,特来借此衣冠,装扮我师父。一时过了城去,就便送还。”
那王小二听言,一毂辘起来,黑天摸地,又是着忙的人,捞着裤子当衫子,左穿也穿不上,右套也套不上。
那大圣使个摄法,早已驾云出去,复翻身,径至路下坑坎边前。
功德佛见星光月皎,探身凝望,见是斗战佛,来至近前,即开口叫道:“徒弟,可过得灭法国么?”
斗战佛上前放下衣物道:“师父,要过灭法国,和尚做不成。”
净坛使者道:“哥,你勒掯那个哩?不做和尚也容易,只消半年不剃头,就长出毛来也。”
斗战佛道:“那里等得半年!眼下就都要做俗人哩!”
那呆子慌了道:“但你说话,通不察理。我们如今都是和尚,眼下要做俗人,却怎么戴得头巾?就是边儿勒住,也没收顶绳处。”
功德佛喝道:“不要打花(闲谈、说笑),且干正事!端的何如?”
斗战佛道:“师父,他这城池我已看了。虽是国王无道杀僧,却倒是个真天子,城头上有祥光喜气。城中的街道,我也认得,这里的乡谈,我也省得,会说。却才在饭店内借了这几件衣服头巾,我们且扮作俗人,进城去借了宿,至四更天就起来,教店家安排了斋吃;捱到五更时候,挨城门而去,奔大路西行,就有人撞见扯住,也好折辨,只说是上邦钦差的,灭法王不敢阻滞,放我们来的。”金身罗汉道:“师兄处的最当,且依他行。”
真个长老无奈,脱了褊衫,去了僧帽,穿了俗人的衣服,戴了头巾。
金身也换了,净坛使者的头大,戴不得巾儿,被斗战佛取了些针线,把头巾扯开,两顶缝做一顶,与他搭在头上,拣件宽大的衣服,与他穿了,然后自家也换上一套道:“列位,这一去,把师父徒弟四个字儿且收起。”
净坛使者道:“除了此四字,怎的称呼?”
斗战佛道:“都要做弟兄称呼:师父叫做唐大官儿,你叫做朱三官儿,沙僧叫做沙四官儿,我叫做孙二官儿。但到店中,你们切休言语,只让我一个开口答话。等他问甚么买卖,只说是贩马的客人。把这白马做个样子,说我们是十弟兄,我四个先来赁店房卖马。那店家必然款待我们,我们受用了,临行时,等我拾块瓦查儿,变块银子谢他,却就走路。”
长老无奈,只得曲从。
四众忙忙的牵马挑担,跑过那边。此处是个太平境界,入更时分,尚未关门,径直进去,行到王小二店门首,只听得里边叫哩。
有的说:“我不见了头巾!”
有的说:“我不见了衣服!”
斗战佛只推不知,引着他们,往斜对门一家安歇。
那家子还未收灯笼,即近门叫道:“店家,可有闲房儿我们安歇?”
那里边有个妇人答应道:“有,有,有,请官人们上楼。”
说不了,就有一个汉子来牵马。
斗战佛把马儿递与牵进去,他引着师父,从灯影儿后面,径上楼门。
那楼上有方便的桌椅,推开窗格,映月光齐齐坐下。
只见有人点上灯来,斗战佛拦门,一口吹息道:“这般月亮不用灯。”
那人才下去,又一个丫环拿四碗清茶。
斗战佛接住,楼下又走上一个妇人来,约有五十七八岁的模样,一直上楼,站着旁边问道:“列位客官,那里来的?有甚宝货?”
斗战佛道:“我们是北方来的,有几匹粗马贩卖。”
那妇人道:“贩马的客人尚还小。”
预知斗战佛如何介绍师徒一行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