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的当家人谢谦与夫人赵清德情深意笃，每日下值后就会到芙蓉苑来，同食同寝，甚少睡在书房，也从不宿在妾室房里。

    夏朝民风开放，谢家也不同于其他极为讲究的书香门第，谢家的姑娘不必日日被拘在闺房中，庶子庶女待遇也极为优渥，份例几乎比照嫡子。

    谢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每日晚膳一家人要聚在一起吃，以联络感情，只不过这一家人中明显不包括谢谦的两个妾室。

    谢府，芙蓉苑。

    芙蓉苑的名字来源于苑内遍植的木芙蓉，还有苑外的一池水芙蓉。

    正值夏日，苑内的芙蓉树皆是郁郁葱葱，树叶层层叠叠，遮蔽了大片天空。

    苑外池水中的水芙蓉于翠绿荷叶中亭亭玉立，或娇红、或淡粉、或雪白，或是含苞待放，或是开得正艳，都是清逸绰约，暗香浮动。

    天色渐渐暗下来，芙蓉苑里早就灯火通明，有不少丫鬟婆子内外忙碌着，人不少，却没多少杂音。

    芙蓉苑正厅，屋内灯火辉煌，正墙上挂着一副画，画的是江南山水风光，左右各挂一副对联，不知是何人手笔，其上写着：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下方案几上放着汝窑花瓶，里面插着几枝菡萏。

    正厅两侧帏幔垂地，廊柱旁站着伺候的丫鬟婆子，皆都是五官端正。

    中间摆了个黄花梨勾莲纹的圆桌，桌子侧沿、桌腿及一应木椅都细雕着缠枝莲蓬，精美非常。

    房间角落摆着几个精致的铜冰鉴，正散发着幽幽冷气，有的上面放了些时令的鲜果。

    谢谦不过而立之年，相貌堂堂，白净儒雅，颌下须着短须，穿着一身单薄的常服，端坐首位，有着一股沉稳之感。

    他左手坐着位美妇人，云鬓高绾，鬓发间别着一朵攒珠绢花，斜插两根白玉簪子，容色秀美，保养得宜，穿着抹胸襦裙，外罩轻如烟雾的织花纱衣，柔美白皙的肩膀若隐若现，姿态端庄也显出几分妩媚。

    正是谢府夫人赵清德，她左手依次坐着谢子渊、谢妍玉、谢娇玉，谢谦右手坐着谢子修、谢子云。

    尚且年幼的谢婉玉早早被喂了饭食，被奶娘哄着去睡觉了。

    一家人凑在一起用晚膳，桌子上有切成薄片的冰镇水果，有精致点心，有将鸡剁块，与猪蹄同煮，放入井中冷凝的夏冻鸡，有在鲜嫩莲房中放入腌渍入味的活鳜鱼块做成的莲房包鱼，有鸭肉鲜嫩，馅料丰富，形似葫芦的八宝葫芦鸭，还有取初夏鲜笋鲜蘑做成的时令蔬菜——玉笋鲜蘑……大大小小摆了二三十样。

    谢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除了偶尔的碗勺碰撞声，十分安静。

    赵清德抬眸打量了一眼对面的谢子修，看他面色如常，没有中暑之类的症状，才稍稍放下了心。

    最近天气炎热，她时常会忧心谢子修的身体状况。

    而后她就注意到，子修用膳时，总会有意无意地瞥一眼她身边的子渊，而子渊对此几乎没有察觉，或许是察觉了也浑然不在意，还在自顾自地吃饭。

    赵清德也搞不清他们兄弟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侧转螓首，见到谢谦碗里的饭食没了，她藕臂伸展，亲自给谢谦盛了碗消暑的羹汤。

    见此，谢谦朝她温柔一笑。

    然后这顿晚膳，就在谢谦和赵清德含情脉脉，谢子修欲言又止，谢子渊大快朵颐，谢妍玉、谢娇玉、谢子云三人不明就里中结束了。

    用完晚膳，谢子渊跟父母打了声招呼，就往自己的住处走。

    见他行色匆匆，谢子修也赶忙跟上，让想带谢子修去书房询问功课的谢谦有些茫然，这两个儿子今日是怎么了？一个个跑这么快？

    谢子修看着前面谢子渊还没走远的背影，唤道：“子渊！子渊！”

    谢子渊闻言停下脚步，回身看着自己的兄长，眼底神色莫名。

    这个从小就受尽家中关爱的兄长，还真是有了长辈们期盼的长子长孙之相。。

    兄长温雅有礼，是长辈眼中的栋梁之才，而他不服管教，行为乖张，在众人眼中已经有了纨绔子弟的雏形。

    因此他对这个兄长一向是即爱戴，又有些疏离的，往日也很少一同回东苑，也不知今日叫住他是为了什么事。

    “兄长。”

    “一同走回去吧。”

    谢子修走到谢子渊身旁，跟他一同前行。

    松柏很有眼色的提着灯笼走到前面，跟谢子渊的随从节竹一起引路。

    谢子渊见谢子修一直不说话，忍不住问道：“兄长是来替夫子教训我的吗？”

    “今日怎么没去私塾？”谢子修倒是不疾不徐。

    “夫子今日不是又重温之前的课业内容吗？实在是无趣，去了也是虚度光阴。”

    谢子渊唇红齿白，生的俊美，此时脸上作出一副不屑的表情也不减其姿容。

    谢子修轻笑，“知你自幼聪敏过人，但平常还是要戒骄戒躁，须知温故而知新，夫子给我们温习以前的文章，自有其用意。”

    “知道了。”

    “花园蔷薇架前的坑是你找人挖的吗？”

    谢子渊挑了挑眉，没有否认，反而笑道：“那个简单粗暴的陷阱？哈，我都没想到真会有人掉下去！”

    文默挖的时候，他还想着，这种陷阱真会有人掉进去吗？

    结果，还真有！

    “子渊。”

    谢子修脚步一顿，看向谢子渊，这一刻他想说很多，但是看着谢子渊乖张桀骜、不甚在意的神情，最后只是轻叹一声。

    “那个掉进坑里的小丫头，是几个月前才进府的，叫梨落，她脚踝扭伤了，怎么说也是因为你，你有时间可以去探望一下。”

    谢子渊长长的眼睫低垂，眼中神色被掩下，轻哼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之后两个人结伴走到了东苑，然后各自分开。

    ……

    芙蓉苑。

    赵清德坐在铜镜前，丁娘子在一旁帮她梳理垂下来的青丝，而谢谦坐在一旁的竹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块玉佩。

    里间有几个丫鬟正在拾掇，有的在给薰笼填香，有的在整理衾褥床幔，有的在帐中熏香。

    “今天子修是跟子渊闹矛盾了吗？用膳的时候，我发现他们两个的氛围还挺怪的。”赵清德从铜镜里看向丁娘子。

    听到这句话，谢谦也投来了若有似无的视线，看来他也发现了谢子修吃饭时的小动作。

    丁娘子给她梳头发的手没有一丝停滞，笑着答道：“两位郎君可是从没闹过矛盾，我想着，应该是因着今天下午，东苑花园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