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虚惊一场
斜阳余晖,飞鸟落巢。昏黄的石砖路面上扑腾起屡屡灰烟,安静祥和的街道两边人们早早就歇了铺子。以往这个时候的大路是热闹的,但今天的景象却一反常态。
两三个穿褐色短打的民夫,他们就算是挑着担行走在路面上,也是急匆匆的样子,更有载着米粮的独轮推车压到碎石侧翻了。可惜推车人连这也顾不上,站起来慌手慌脚,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跑开。
而角落里整装待发的锦衣卫们对此惊慌的模样,却早已是见怪不怪。北京外城的整条街面无形之中,在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的这段时间就迎来了宵禁。
“什么时候进去?”方胖子百般无聊的斜靠在那根房柱上,一只腿耷拉着屁股下的长凳,又懒洋洋的问。锦衣卫拿人,这些老百姓能不害怕吗?只不过时间等的有些长了,想解解渴都找不到一家开门的茶肆。
看了一眼身后藩旗上大大的黑色“茶”字,王冰同样舔舔两瓣嘴唇说道:“你急什么,都是案板的上肉,等指挥使下令就行。”
青砖黑瓦的罗家家宅已经被锦衣卫围得水泄不通,领头正对屋门的那两个力士面露凶神恶煞神色。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铁锤,这头的小旗一旦下令,他们马上就用铁锤破开正门。
排列成一排的神机弓弩蓄势待发,上扬的银光弩箭直指罗家院子,更远的地方,六只压在房楼顶上的鸟铳占据着高度优势,这个时候罗恒只要敢乱动一下,马上就会被火枪打成筛子。
“王爷,事情有些不对头啊。徐爷到现在还没影,弟兄们进还是不进?”校尉捏着腰中佩刀,心事重重的走来询问。
暗通匪寇,于内阁欲行不法之事。这是给罗恒定的罪,光是如此兴师动众的场面,就足以看出锦衣卫的重视程度。早上说要去拿人都还很正常,怎么到了这个关键时刻,从指挥使到各类千户百户都不见了人影,王冰着实想不明白。
“哦,再等等吧。兴许是临时要变动一下策略。”犹豫中的王冰也以很不确定的口吻,敷衍手下人。以至于人心都有些浮躁,每次这种拖延,最后都会出现重大变故。
门缝轻轻被拉开,罗家媳妇偷瞄了街道上的锦衣卫。她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会冲进来,又以何种罪名抓走他们,但是这种漫长的等待无疑是很折磨人,脸上浮现焦虑也是情有可原的。
“别看了,去泡点茶水分给他们,都站了快两个时辰。就是铁打汉子也支持不住!”坐于正屋内独自博弈的罗恒,头也不抬的吩咐妻子。
“罗郎,你这是为哪般?他们可都是进来抓你的!”罗家媳妇忧心忡忡,挽着袄裙外面的深蓝色围裙,带着哭腔说道。
罗恒执白棋再落一子,又说:“还没进来呢,你怎么知道他们就是冲我来的?”
真是个榆木脑袋!罗家媳妇在心里抱怨,同时还紧张的拉紧身上那件粉色方领比甲。对自己丈夫的话,她又怎么会不听从呢?纵使有千万罪行,可自己那个幼年的儿子总没错吧!官爷们为何如此无情,要抓走家里的顶梁柱。
“罗郎你先等等,我去打水。”罗家媳妇愁着脸回答,但也有了些抱怨,若是前几日不让那个官差进自己家门,可能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破事。
事实上徐麒并没有离开太远,他就在另一条小巷的酒楼里等候吩咐。与他同处一屋的还有两位指挥使,刘守有和骆思恭。他们在即将冲进去的前一分钟,突然被东厂提督刘志愚拦了下来。
上座的冯保,严厉的盯视着下面这一群人。把头抬高一些才说:“谁让你们到这来的?”
刘志愚有意把头侧朝一边,似乎是在暗示掌印太监这些事跟自己没关系。冯保轻轻瞟了一眼,就把目光正对在两位指挥使身上。
旁边围绕的四五个百户都深深吸了一口气,徐麒更是觉得内心发慌。总觉得这件事可能已经办砸了,司礼监亲自出面制止,严重程度可想而知。
“冯公公,根据回报罗恒与乱匪是有勾结。只是想先控制起来,并无恶意揣测。”骆思恭佝偻着腰杆,脑袋下垂回话。
冯保饶有兴致的拍拍手里那本册子,上面都是有关罗恒,刘能等人的关系文书,其中牵扯最大者,莫过于首辅张居正。而后便说:“真有你们的,查来查去,最终还是要查到首辅头上。你锦衣卫姓骆啊!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最后一句的嘶吼,让所有人都很揪心。冯保发了很大的火气,这种事情他不得不慎重对待。就算真的和张居正没有关系,但是只要往锦衣卫的册子上写那么一笔,以后绝对是个祸患,冯保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把路上的锦衣卫都给我撤咯!”冯保再次怒吼,整个人都激动的站起来。同时还不忘把那本薄薄的册子撕个粉碎,而这句话,明显是对刘守有说的。
骆思恭刚要说话,马上便被刘守有拉住衣角。以眼神暗示他现在沉默比较好。
面对同僚的劝告,骆思恭还是忍住,一个字都没说。这不是因为他害怕太监,而是形势如此由他不得。想想自己的老丈人,官居都督同知兼任锦衣卫指挥使的赵梦佑,只因对张居正略有不满,立刻被踢出衙门降职为民。
而他骆家虽然从太祖皇帝开始,就一直执掌锦衣卫,不过到他这一辈,家道和那些勋贵一样,不可避免的开始中落。司礼监想要捏死骆家,就跟捏死一只蚂蚱一样简单。
酒楼里的太监还在肆无忌惮的咆哮,而苦苦等候命令的小旗们也终于喝上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不过送茶的人,却是那罗家的女眷。
方胖子咕噜咕噜喝了一大碗茶,真是凉爽到了极致。把碗还给妇人的同时,发现那个尚在黄口之年的幼子替母亲打水,又逗笑似的问:“小郎君今年几岁啦?”
罗家的小儿子知道他们来者不善,一把抓住母亲的裙襕躲在后面。见此窘态,方胖子尴尬笑笑对妇人说:“罗吴氏不要着急,上面还没发号施令呢。”
罗吴氏不知该如何应付,手从儿子的脸上轻轻滑落,又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
至此,忽有旗牌官来报。与王冰一众悄悄说了些话,而后又往楼上的鸟铳兵去了。
“弟兄们,收队回衙门!”王冰扬起拳头,下了回撤的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