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缇骑

第十六章:巡视都察院

    中午饭点过后,北京城天空上一如既往的飞翔了成群结队的白色鸽子。嗡嗡的鸽哨声音响彻在宫城内外的四方角落,吵得人久久不能午休。而在皇城边上的衙门里,那副红漆黄钉的正门早已打开。

    屡屡有清风拂过,门头上两只白色灯笼也跟着摇摆,上面“都察院”三个黑色字迹尤为清晰可见。至于明亮宽敞的堂内,两边分坐着身穿大红色和深紫色的官员。

    他们无一不是脸色严峻,有的手里还怀抱着一封小小的奏章。多数是《驳逆臣张居正疏》,《考辅臣新政疏》这一类尖酸刻薄的题目,但大多数人还是两手空空,有些不自在的扣了扣脖子静静等着。

    “申阁佬怎么没来?”刚要步入大堂的张四维发现屋子里虽然已经人满为患,但却搜索不到另一位阁员的身影,因此颇有些不满的质问王继光。

    王继光生怕扰了堂上诸公,凑近后小声小气的回答:“申阁佬昨日向吏部报了病假,估计现在还在屋里歇着呢。”

    “哎……不等了!”张四维愤恨的甩了一下袖子,昂首阔步走往最里面的大案。

    见到次辅从自己身后往前走,刚刚还无精打采的御史言官们瞬间挺立起自己的腰杆。人群中哗啦哗啦的衣服声音此起彼伏,偶尔伴随窸窸窣窣的低语声。

    “各位,皇上还没决定内阁由谁当家。由我先代行首辅的职权,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就先报一下。小事就在这里解决,如遇大事就写成奏疏呈交到宫里。”张四维站在案桌前,双手扶着桌面,声音洪亮的打了个开场白。

    此话还特意强调了内阁当家的问题,在座的那些个御史们自然心里会盘算。今天与其说是解决都察院的问题,倒不如说是怎么清算张居正之前犯下的那些事。

    人群似乎有些沸腾了,张四维眼见蠢蠢欲动的他们,又猛烈的拍了几次桌板说道:“都肃静!秉公执法,这是都察院的职责,有没有谁先报的?”

    御史们又有些踌躇不决,以往第一个先报的人,都有定性质的作用。只要第一个人说了,那么其下那些人的话也都会八九不离十。关键是这个头不好开,毕竟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冒尖,成了自然是功臣,不成那就是挑唆致使者。

    “我有报!”等了许久,其中一个御史突然站起身来,高举着手里的奏疏呐喊。

    王继光偏头望向他,原来是江东之,脸上满意的露出笑容说道:“江御史所报何言?”

    “阁佬,张居正目无王法,残害御史同僚。因夺情一事,牵连的御史就达数十人。如不拨乱反正,都察院以后又怎么能行使督查百官的职责!”

    江东之的话刚说完,邻座上的浙江道监察御史雷士桢马上附和道:“就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以后干脆把都察院和御史都送出城得了,免得阻碍那些人高升!”

    他的这句抱怨话,虽然听上去有些扎耳朵。但效果却是很足,那些沉闷了很久的言官马上就爆发出来,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议论张居正生前做过的那些霸道事。

    “都安静!”张四维再次声明堂上纪律,转而对江东之说:“你可有证据能证明?”

    这犹如审判的话语在江东之听来却并无不妥之处,或许他心里早已把今天中午的这场会议看作是对前首辅的批判。所以也就更加大胆的说:“这里有南京都察院同僚上的奏疏,郭维贤仅仅是替反对夺情的官员鸣冤。却不想就因为这封奏疏被张居正迁怒,后冯保在张居正的授意下加害这位御史。致使郭御史被连降两级官俸,发配到偏远地区当个县丞。”

    说完,江东之大步流星的走到案前,呈上了手里那封沉甸甸的奏疏。张四维慢慢翻看,其奏疏题目为《乞矜宥言事诸臣以全臣节疏》。

    这封奏疏写于万历九年九月三十,其中几段文字引起了张四维的注意:

    亦乞圣慈概覃洪恩,尽行矜宥,庶荡荡尧天,无不蒙施之物,而士君子之正气,因是以发舒,国家之元气培之永永矣!

    好一个君子正气,张四维不禁在心里由衷感叹。整本奏疏虽然是替吴中行,赵用贤,邹元标等人鸣不平,请皇上宽容处理几人。实则一语道破国家社稷与君子大臣的道理,所谓君子的气节就是国家气节的延伸,只有人人都做到正气藏于心中,国家才能长治久安。

    如此深明大义之人,却被贬官,不得不说是朝廷的损失。

    “还有谁,你们都报上来!”张四维将这封奏疏放回桌面,继续询问下面的人,不过明显能看见刚刚还严肃的神情已经有不少松动。

    有人开了个头,另一边的杨四知马上站起来发言:“我有报!张居正之所以能把持朝政数十年,在宫里和堂里飞扬跋扈。原因就出在恶监冯保身上,他一手操控东厂,闹得朝廷上下鸡犬不鸣,不服此二人者都被二人加以陷害。”

    “我也有报!冯保独断专权,玩弄皇上和大臣于手掌之间。犯下了十二条大罪,这样的人不逐出皇宫,难以还我大明朝一个朗朗乾坤!”紧随其后的是李植。

    这话张四维都全部听在耳朵里,但又问:“可有奏章上报?”

    李植声音小了点,回话道:“今早过来的太匆忙,我们几个都没来得及写。”

    张四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发出一声“哦”就没有多说什么。毕竟皇上今天早上才给的谥号,他们来不及写文披露冯保的罪行倒也正常。

    至此,御史们纷纷上了自己的奏疏以表明身份,但奇怪的是,一直跟在身边做事的王继光却不言不语。

    “王给事有没有什么要说的?”张四维一遍一遍看完臣工们的奏疏后,突然扭头问话。

    “下官不敢妄语,可堂上的各位臣僚如此揭露张首辅。倒是让下官感到有些后怕!”似乎早就料想到自己的座师会有如此一问,因此王继光说话的语气也很沉着稳定,就像是预先编排好的那样。

    “后怕个什么?”张四维接着问。

    然而王继光却答道:“朝廷出了这样的丑事,下官以为其责任不应全部归结于张首辅一人。试想,如果不是潘晟点了他当进士,那么今天这些事会不会就能避免了呢?”

    此语立刻惊醒梦中人,义愤填膺的御史又都赞成王继光的看法。如果不是潘晟点了张居正,哪里还会闹出这些丑事?如此看来,这个潘晟空有一身文采,但却毫无德行。

    于是,他们又把激烈的言辞转移到潘晟身上,指责他无德无行。

    至于张四维则是没有接话王继光,大概他心里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对所有人说:“你们都静一静,把你们要报的那些事今晚都写成奏疏,明日转交皇上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