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缇骑

第六章:短兵相接

    北直隶—河北—永平府以北

    脾气历来都有些暴躁的南军参将骆尚志,那粗狂的大嗓音即便站在数十米之远都能听见。纵然天气极为恶劣,致使出城迎敌的兵丁们都冻得两颊泛红。然而因为蒙古人来势汹汹,让他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

    “狗娘养的,这他娘打的是什么战!”一袭红色披肩裹体的骆尚志,两三个大跨步从土崖上冲下来。手掌往小镜筒上一拍,那只金黄色的单筒望远镜便马上缩回去。

    同样对战局深感不安的蓟州游击将军,戚金搓着那双还算白皙的手,口吐白气的说:“不知道祖将军在搞什么鬼,按照事先商量好的策略。现在辽东的骑兵应该从西边的角山迂回才对。”

    “哼!靠山山倒,靠人人走!”骆尚志没好气的回应,又绑紧两臂上的纯黑色虎头肩吞,拉扯好金红色战裙才说:“再这么下去,由戚老将军把守的箭楼可就危险了。”

    “再等等吧,之前说好了以三声号炮为令。炮不响,兵不动。这是叔叔的军令,谁也违背不得。”戚金抖落了身上的积雪,扬起手臂于半空之中,银白色的鱼鳞臂缚瞬间发出咔啦咔啦的脆响,还在雪地里闪耀了一片银芒。

    抽起那只深陷于厚雪之中的红缨银枪,戚金立马就耍出了两道优美的弧线,枪锋所过之处又飞舞起剧烈的寒意。然而对此,骆尚志仅仅是微微点头笑了一下。

    蒙古俺答部在山海关路的入侵,遭到了大明帝国步军最为顽强的抵抗。尤其是前出到东罗城前方的那支前锋骑兵,他们固然以强劲的塞外良驹为依托,一次又一次,就像是海浪一般席卷着边军的防线。

    然而就算是如此凶猛的攻势,依旧没有瓦解车营军队的战斗意志。反倒是在各营主官的带动下,步军发起的那几次反击让俺答骑兵损失惨重。

    连续几声尖啸再次划破苍穹,于傍晚昏黄的云层之下,数千只夹带着浅灰色尾焰的明亮火星腾升而起,从广阔的天地之间拉起了一道绚丽灿烂的弧线,最后又如暴雨临盆那样倾泻在俺答部骑兵冲锋的阵型里。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站在地势高点的地方,那么他就能有幸目睹刚刚那壮丽的一幕。仿佛是从天外飞来的流星,带着自己特有的怒意降临于人世,誓要毁灭掉它能看见的所有敌人。

    而戚金也比谁都清楚,那是车营刚刚发起了对蒙古骑兵的新一轮打击。此类装载于斗车上的神机箭,屡屡被火器军官亲切的称呼为“百虎齐奔”。

    这些捆绑了火药的飞箭,在构造原理上几乎与热兵器时代的多联装火箭炮并无多大差异。其火药燃烧产生的反冲力,足以让横冲直撞的飞箭轻松湮灭掉敌军的生命。

    果不其然,经过飞箭钢铁弹雨般的洗礼。彼时还勇于冲锋的俺答骑兵在那层迷蒙的烟雾散去后,只剩下了一地的狼藉。鲜血和碎肉侵染了大片大片的纯白色雪地,给这个枯萎的冬天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血腥。

    那个早上还在渡河过程中不小心摔了一跤的年轻蒙古骑士,现在只能拖着残缺的上半身。向着奄奄一息,瘫倒在血泊之中的战马,一寸一寸颇为艰难的爬过去。以痛苦而又微弱的语气呐喊道:“巴图……巴图……巴图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母亲和妹妹都会伤心呐!”

    纯黑色的眸子开始慢慢闭合,手摸在温热的马腹上,滚烫的红黑色污血立刻就沾染了整个手掌。骑士知道这匹被叫做“巴图”的战马,它的生命正在流逝。

    骑士很想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但现在却无能为力。因为刚才飞箭落下的那一刻,箭身上还未燃烧殆尽的火药马上就发生了爆炸。不单是马匹被爆裂的冲击波撕开了腹部,就连骑士自己也被亮闪闪的橘红色火光吞噬。

    腰部的痛觉神经时时刻刻都在刺激着年轻的骑士,当他回首之时,又看到了他这一辈子都不曾看到的噩梦。——自己的双腿扎满了几十支冒着青烟的箭头,腰部的皮肉已经被烧成焦黑颜色,两个拳头大小的伤口还在往外喷涌黑血。

    “虎蹲炮!给我上!”骆尚志气冲冲的回过头,将手里那个六瓣铁盔往自己脑袋上一扣,对身后扛着炮管的士兵们下达命令。

    一把拉住骆尚志的银色罩甲,戚金略显惊恐的劝道:“你不要命了!这里是战场,岂能意气用事?若是叔叔后面怪罪下来……”

    “扯淡!”骆尚志一把甩开戚金的手,咬着牙关狂吼道:“那帮辽东军不动,老子也没那个工夫去叫他们挪一挪屎窝。但是带着兄弟们救援戚老将军,这个权力还是有的吧!”

    那些扛着炮管的军士,眼睛无不是炙热的神采。虽然有千万种情感想要通过语言来表达,但是严明的军纪让他们都说不出一句话。

    戚金又捏紧了手里的红缨枪,脑子里正在做着激烈的斗争。凭心而论,自己的这身武艺还是叔叔亲自传授给他的。

    依稀记得那个时候戚继光还在台州抗倭,才有车轮大的戚金就一直跟在叔叔的身边。天天拉着叔叔的衣袖,叫嚷着要学武艺,要和叔叔一起打倭寇。那年戚金不过才七岁,彼时他的那三个堂兄弟,戚祚国,戚安国和戚昌国还在婶婶王夫人的怀抱里尽情享受着天伦之乐。

    名为叔侄,实为父子。这就是童年时期的戚金与戚继光的真实情感。如今那个尊尊教诲自己,几乎是把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亲人,可能随时都会面临战死沙场的险境。若是不救,又怎对得起这来之不易的血亲深情?

    更何况叫醒自己的,还是一个受戚继光节制的普通南军将领。难道自己真的连一个粗鲁的“骆千斤”都比不上?

    狠狠的往地上剁了一脚,戚金又对那些血脉贲张的步军兄弟们吼道:“愣着干什么!跟我上,把这些蒙古靼子撵回草原老家去!”

    这一刻,戚金终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因为他不能丢下自己的叔叔,更不能弃大明王朝的江山于不顾。就在戚金刚刚怒喊了这声话后,仿佛他又听到叔叔那句深远,且无法被忘记的教诲:“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岂无材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