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城记

第三十二章

    她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

    这时每个人都仰头凝望寂寥夜空,下一秒焰火升腾,顺着既定轨道上冲————

    怦然裂开,余烬在黑色幕布中勾勒出灿烂宏大的壁画。

    地面上观看的人目不转睛,漆黑的瞳孔映照着焰火的光芒,停留着烟花繁复的倒影,一切纷乱想法随着五彩斑斓的烟花一遍遍地燃烧,早已殆尽。

    人群之中没有赞叹,大音希声,赞叹早在脑海里震耳发聩,地上只剩下很多双眼若繁星的眸子……

    再盛大的烟花也会结束,曲终人散,游乐场也要关门了。

    栗栗撒娇地要求,左手牵爸爸右手牵妈妈,让她走在最中间——电视剧里走最中间的都是最幸福的人。

    她已经初一,提出这种幼稚的要求实在让人刮目相看,刮目相看是要打双引号的。

    可破天荒的,在外面一向注重成熟体面的父母,居然答应了她。

    栗栗左右开弓,拉着父母的手,欢快地,雀跃地,笑着,一步——一步——一步——走出了乐园的大门……

    但凡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谁能想到第二天回来,他们就马不停蹄地奔向民政局离婚了呢?

    那时年满十三岁的栗栗,想破脑袋也没想出这种结局。

    *

    第一缕晨光落在寝室地板上,栗栗的泪水早已打湿枕巾,还在继续打湿中,英语中应该强调进行时ing。

    Sheissleeping。

    六点整,一阵音乐前奏响起,起床的号角吹起……没有号角,只是广播室播放的歌曲,偶然会大清早放《逆战》,熟睡中的学生就会陆陆续续骂骂咧咧起床。

    吴想思迷糊懵懂地叠被子,吕绫闭着眼睛坐床上扎头发,宿舍里漫不经心开启一天的生活,没注意到有个本不该醒来的家伙睁开了眼睛。

    “噼里啪啦,今天学得好,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明天理想能实现……”栗栗听出这是樱桃小丸子的主题曲。

    风格明亮节奏欢快,让人想起那个日本丸子头小女孩平淡幸福的家庭生活,开学以来总有同学说她们两个的发型特别相像。

    她平时很喜欢这首歌,会不由自主地跟着欢乐唱跳起来,今天却没有,一股莫名的烦躁升起,恐怕不仅仅因为它充当了万恶的起床铃声。

    脑海里的梦还没散去,她不知是该感谢还是怒斥它打碎了梦境。

    栗栗浑身不舒服,摸出枕头下的日历,瞄了一眼就恍然大悟,原来今天又是该死的9月17号——她的生日。

    她前两年会在生日当天做这个梦,以为换了个新环境会改变,没想到第三年还是如此。

    坐起上身倚靠在墙壁上,胳膊环住膝盖,眼前是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

    恍惚间,心中浮起一个念头,没有这一天就好了。

    她端起脸盆洗脸,打算去公共洗手间洗漱,那里乒乒乓乓的,喧闹环境可以一定程度上抑制回忆。

    舍友们看着下床的栗栗很是惊奇。

    吕绫:“你发烧了?”

    热衷鬼故事的杨绻:“鬼上身了?”

    魏霜:“是不是想早点去学习?”

    吴想思:“是不是想早点去看阮白?”

    众人:……你没救了,死恋爱脑。

    除了栗栗,她眼神空白,越过所有人,仿佛前面的人是一团空气,提着洗脸盆机械走出去,众人在背后面面相觑,不明白“踩点女王”今天发什么疯。

    当然不是舞蹈的踩点女王,小学时排练舞蹈,她是老师深以为恶的反面教材。栗栗每天准时踩着七点的早读铃声进班级,王印给她起了外号,碘着脸说这是个好词,要求她欣然接受再接再厉。她拒不接受,不过外号还是传开了。

    “哎,同学,你没挤牙膏。”旁边学生余光瞥见她直接将牙刷往嘴里塞,提醒道。

    “哦哦。”栗栗好像梦游被人惊醒,一时间回了神,挤了牙膏继续刷,手法漫无目的,刚才提醒她的女生好奇瞅了两眼才离开。

    不怪别人多看,她的状态实在大有问题,散发着一股颓丧的味儿。

    何蔓蔓回到宿舍,吕绫、吴想思整理着书包,杨绻收拾柜子,魏霜负责今天的卫生,正拿海绵拖把拖地,还有两个舍友不在宿舍,应该结伴去教室了。

    她往栗栗床上一瞄,“我去,真是她啊,刚刚在洗脸池那里,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她有点奇怪啊,好像傻了。”

    何蔓蔓一边撑开发绳,灵活地绑起小巧丸子头,一边分享刚刚在洗脸池的所见所闻。

    “看吧,我就说她鬼上身了。”杨绻信誓旦旦。

    众人不由得一窒。

    发誓要在大学入党的团员魏霜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反问道:“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背完了吗?会有领导抽查的。”

    杨绻提上书包灰溜溜跑了。

    平常魏霜和吴想思一起吃早饭,今天被栗栗加了个塞,两人行变三人行。

    她喊住她们俩的时候魏霜真的惊讶了,这个大懒虫不赖床还要吃早饭,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夏天清晨的早上,有湿润的空气和水洗过的碧蓝天空。

    在餐桌上,栗栗一边嚼着大饼,一边神游天外,大饼都快被她戳到鼻孔里而不自知,魏霜看不下去,往下扯了扯她的袖子,大饼才被喂到嘴里。

    六点半,吃完三人走出食堂去往博学楼。

    栗栗跟着吴想思走进教室,教室里的多数同学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发现是真人不是幻觉后,一副被雷劈过的样子,露出“大清早活见鬼的表情”。

    随即目光移到讲台上方挂着的钟表,又开始怀疑今天的钟表不准。

    端坐在讲台的老王都不例外,费劲巴拉地在靠背椅上扭头,艰难地望向黑板上方确认时间。

    阮白正低头看生物课本,栗栗的到来让他诧异,少见地挑了挑眉,瞥了眼腕表,表情凝滞了一瞬,同桌坐下后他不错眼地盯着女孩的侧脸。

    不远处的吴想思也不错眼盯着阮白的侧脸。

    栗栗对一切全无所知,表面上平静做日常任务,实际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摔摔打打不可自拔,对周围人的目光置若罔闻。

    阮白从她飘忽的眼神中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