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之忆

心锁

    一天的快乐满满地写在了脸上。然而走到小区门口,马子义的笑容就立刻离开了自己的脸颊。

    不知什么时候起,父亲似乎老了。以前下班会拉着自己打双人游戏,可现在一下班就浑身酒气,独自坐在阳台默默抽烟,搞得屋里的气味无法忍受,电视播放着财经视频而无人收看。

    而这天忘带的不光是零花钱,连楼层钥匙和家门钥匙也一并没拿,马子义走到了那楼层门口,试探着拉两下门,自然没开,恰好楼宇对讲系统不好用,马子义的怒火开始涌向心头。

    一下,又一下,马子义力量逐步加大,以至于手上的伤口撕裂了。怒不可遏,那扇门遭受着拳打脚踢的摧残。

    坐在阶梯上,马子义吭哧吭哧地哭了起来。

    小时候自己只要哭泣,就会被认为是窝囊的人,就会被认为是没有出息的人。只要一哭,父亲就会继续踢自己屁股,在他眼里,泪象征着懦弱。当然他不是没挣扎过,每次哭完,他都吐出口水抹在眼睛周围,说是因为自己演戏要装哭,把口水抹在了脸上才会花脸,而不是哭花了脸。

    然而有些东西根本无法掩盖得住。

    直到那天,父亲哭了。

    碰!门开了,又是父亲那皱着眉头的脸,他只要一生气,就会有这样标准的表情。本来就连在一起的眉毛彻彻底底变成一字,那眼睛圆睁着,然而一句话也没有。

    马子义用力克制自己的冲动,那是自己的父亲,怎么能打他呢?然而自从自己进入了青春期,总有些怒火无法克制,他伤害了很多人,又表现得自己根本不在乎的样子,当然这些人包括父母,还有孙书毅。他想过轻生,摆脱这被恶魔掌控的身体,但是对死亡的恐惧更胜一筹,又是后一想到死亡的窒息感笼罩整个内心,让自己无法挣脱。

    不管怎么说,马子义气哄哄地跟在父亲身后,也是一言不发。

    “你不会用钥匙吗?”父亲开口了,文字里透露着绝望。

    “啊!忘带了!”

    “哼……”

    父亲结下了皮带上的钥匙扣,递到了马子义的面前,“把门打开!”又是命令的口吻。

    马子义没有说话,然而心里产生了极大的抵触感,我爸,居然认为我长这么大还不会用钥匙吗?好,我不会给你看。

    马子义故意挑了不是门钥匙的一枚钥匙,在锁头口上捅来捅去,故意弄出很大的噪声。

    “你有病啊!”

    “有啊!”马子义很像一把把钥匙砸在门上,但是克制住了,他选好了钥匙,又作了一次尝试,但这次,他故意往反方向旋转,转到底又来回摆动。

    “碰,碰,碰”门的外锁呻吟着。

    “开呀!开呀!开呀!”马子义愤怒地咆哮着,整个楼道都能听见他那破音公鸭嗓。

    他狠狠地踢了两下门,终于,钥匙断在了里面。

    父亲的手一直摆出了小时候自己的熟悉的巴掌,但这次不一样,他没有动手,也什么没说。

    爷俩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空气一下停止了流动。一股深深的懊悔随着怒气的释放逐渐占据马子义大脑的主导地位。

    “爸,你吃饭了吗?”马子义把钥匙串递了回,小声说道。

    父亲把手放下,接过钥匙,似乎在叹气,然而气氛缓和起来,一字眉放下了,变成了八字眉。“哈(轻声叹气),没吃呢,你妈没在家,不会做。”

    “嗯,那咋办,家回不去了!”马子义惭愧的低下头。

    “咱们先吃饭,然后再找个开锁的师傅,走吃饭!”父亲轻轻地拍了拍马子义的背,这是父子很久以来第一次肢体接触。

    ……

    “爸知道,你青春期叛逆我理解,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没上高中,念的中专,也不好好读,班级倒数第二,整天就是上山玩,打鸟,哈哈!你这个成绩真的比你爸强太多了!唉!”父亲长叹一声,喝了一口酒。

    “爸,是我不好,我以后会乖的。”马子义夹起一粒花生,然而没有送到嘴里,放在了盘子里,也长叹一口。

    “我和你妈……”

    “我知道,这些天你一直睡沙发来着。我……”马子义用筷子搅和着碗里的米饭。

    “要是离婚了你跟谁?”父亲莫名其妙的冒出这么一句话把马子义着实吓了一跳。

    “嗯……”马子义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失业了,最近各种事,嗯,承受不来,对你们要求太严格了,其实,我很爱你妈妈,也很爱你,这个家啊……”父亲喝了半口酒,可一下子吐在了地上,哇哇大哭。

    马子义坐在原地愣住了,那个从来不会哭,甚至不让自己哭的父亲,哭了!

    “你别学你爸,你爸没出息啊!”父亲疯狂敲打着自己的大腿。

    “别爸,你挺好的,工作没了可以再找,这个家没了,可没法再找了,啊爸!”马子义走了过去,也是轻轻拍了拍父亲的背,痛苦的哭了。

    “爸,爸啊……”

    “好儿子,爸错了,爸不好…”父亲伸出手往自己的脸上打去。

    “别……”马子义一把把父亲搂在怀里。那感觉,没有想到,强壮的父亲不知何时变小了,变干枯了,似乎变成了依偎在自己怀里的爱哭的孩子,马子义心如刀绞,父亲斑白的鬓角,渐渐上移的发际线,慢慢稀疏的头发,无一不在敲打着自己的心。马子义对自己的行为举止深恶痛绝,几滴热泪也落到了父亲的头上。

    “好儿子,别哭,咱换锁,咱回家,我跟你妈道歉,你也跟你妈道歉,走。”

    父子相互搀扶着,走出了餐厅。

    ……

    时钟越过了九点,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父亲去开门。

    “啥意思啊老马,你不要我了,把锁也换了是吧!”母亲把买回来的酸奶直接扔到了墙上,顿时一片混乱。

    “老王,你听我解释,我不好,我失业了我心情不好,老伴,老伴,我错了,我以后一定改,儿子?儿子!”父亲蹲在地上,抱住母亲的腿,一直祈求者。

    “妈,我错了!”马子义战战兢兢的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支笔,嘴里说得十分含糊,就像这辈子从来没有认过错一样。

    “你小子多出息啊!早上踢一脚椅子就跑了,你是踢椅子呢么?你不是踢你妈呢吗?”母亲倚靠在墙上,怒气似乎有些消退。

    “妈,我……”马子义哭了,他得承认,早上生气狠狠地踹椅子的时候,有种想踢自己母亲的冲动,但还是理智战胜了魔鬼,踢向了椅子。他想到自己如此畜牲的想法,悲伤于自己这九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的悲哀,也觉得自己无地自容。他无力地跪在地上痛苦,眼泪,鼻涕,口水,在地板上砸出了三四个大小不一的点。“对不起,妈,我是畜牲,妈……”

    “你们这两个人啊……”母亲也哭了起来……

    三个人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干干地哭了半个小时。

    是母亲打破了啜泣,“你们没吃饭呢吧!我去做。”

    “我跟儿子吃了,那个咱家门坏了,我换了一个……”父亲小声说道。

    “那行,洗洗脸,都去睡觉吧!”母亲慢慢地走向卫生间。

    “唉老婆,我以后学做饭,在家带孩子,我失业了……”父亲说出后面几个字事有些不安,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我早就知道了!你那熊样我看不出?”母亲甩了甩手。

    ……

    那晚,马子义略微有点睡不着,趴在阳台上盯着月亮看个不停,爸妈应该是睡了,房里传来微微鼾声。

    我以后也是和别人组成家庭吧,也是这样磕磕绊绊,走完这一生吗?

    马子义拖着腮帮子,困意渐渐上升,那么晚安喽,好梦!

    梦里,一家三口去了游乐场,马子义从没这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