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集

番外三 青花

    少年人眼中毫无惊恐,看着眼前的几个蒙面黑衣人,张口问道:“你们也是来杀我的?”

    领头的黑衣人似乎没有想到少年这样的沉着冷静,漠然开口:“不错。”

    少年俊俏的脸上露出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轻轻摇头,缓缓道:“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从前读书时总是不理解,为什么人们总是对别人的东西充满了期待,现在真到了自己头上,才知古人所言非虚啊。”

    黑衣人以为那抹笑意是在嘲笑他们,瞬间勃然大怒,手中钢刀挥舞而来,转眼就到了少年郎的眼前,另外两人似乎对带头之人很有信心,并没有出手:笑话,一个十来岁的娃娃,还要他们三人一拥而上,着实太过丢人。

    少年郎对头顶即将落下的钢刀视而不见,依然在低头思索。尖锐的白芒带着风声呼啸而下,少年终于抬头,眉头微微一皱,随手伸出两指,那刀光似乎长了眼一般径直落在了少年的指间,却再也劈不下去了。

    “你别烦我,你们杀不了我。”少年蹙眉短叹了一声,手指微微用力,刀身便从指尖处齐齐断开。黑衣人虽带着黑色面纱,可仍然掩饰不住满脸的惊恐,握着刀的手也轻轻颤抖。

    “你究竟是谁?”黑衣人问道。少年头也不抬地反问:“怎么?要杀我却连我是谁也不知道?”继而又轻笑出声,毫不留情的嘲讽道:“原来你们不光是笨,还蠢的要死。走吧,别被人利用,死都不知道死哪里。”黑衣人神情凝重,后面二人也看出了不对劲儿,快步上前来,看着眼前的情形惊愕不已。

    少年不管这几个没多少智慧的蟊贼,缓缓起身,又继续向前走去。

    “大哥,这下该怎么办?现在上去杀了他?”一人问道。“别,别去找死,我们走,顶多雇主的钱原封不动的退回去。”领头人决定。说完三人便向少年相反的方向匆匆离开。

    三人在路上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天黑时赶回了自己的据点,是一处藏在山腰的山洞。

    进了自家地盘,几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忽然,山洞内的烛火疯狂摇曳,一道隐在暗处的身影在烛火中慢慢浮现。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浑浊的声音像是寺庙里悬挂千年的铜钟。

    三人忙不迭爬起身,来到黑影身前,老大咬咬牙摇头道:“这位先生,您要杀的人我们杀不了,武功太高,您给的银子,我们这就退给您。”说完回头对身后一人道:“老二,去把这位先生的定钱拿来。”老二连忙转身去取,黑影再次说话:“算了,不用取了,些许钱财,不足挂齿,看着他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不枉啊,不枉。”

    三个蟊贼面面相觑,不知道此人到底卖什么关子,只是心底欢喜,那可是五百两白银啊,说不要就不要了,果然,有钱人就是大气。黑影似乎也没有了待下去的兴致,对三人道:“我走了,记得以后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今天的事情。”三人忙抱拳道:“请先生放心,我们这一行的规矩我们都懂!”

    “那便好。”话音未落,就见黑影在倏忽间飘到了洞口,随即消失不见。三人如释重负般相互看了看,年纪最小的那个美滋滋地说道:“大哥二哥,这买卖好啊,人不用杀还白得五百两赏银。”“不错不错,今晚咱们三人去月华楼乐呵乐呵。”“好,等会儿就出发。”

    黑影出了山洞,在阳光下才显现出身形,他摘下头带的黑纱,面相看起来居然儒雅随和,只是想起方才的声音,却又与着面相严重不符。走了盏茶功夫,忽然脚步一顿,继而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我的好徒儿,你终于来了。”

    身旁树上的乌鸦“哇哇”地叫了两声飞起,从道路一旁缓步走出一人来,确实被三个蟊贼截杀的少年,此时的他神色平静,丝毫不因为对面这个要买凶杀他的人是师傅而震惊。

    “跟了多久?”师傅问道。

    “禀师傅,出了山洞就跟上了。”

    “不错,现在也会利用自己的智慧了。”师傅赞叹。

    “禀师傅,徒儿平时只是懒得用。”少年实话实说,没有任何扭捏之态。

    师傅抚了抚短须,又问:“什么时候知道是为师的?”

    少年郎抬起头望天思索,正要回答,师傅却悄然出手,身形如同猎食的鹰隼,张开双翅直扑少年的命门。少年“唉”了一声,顿觉索然无味,果然还是这样,手脚却没有停顿,内劲暴涨之时,身体也随之移行换位让师傅的双掌拍在了空出,激荡的内劲将少年身后的大树拦腰截断。

    师傅停手,脸上笑意盈沸:“好徒儿,你这本家功夫实在让师傅羡慕。”说完眯着眼睛看着少年。少年脸上恭敬的神色不变,沉声道:“师傅也只徒儿祖上何为,因此有这古怪身法当不必在意。”

    师傅点点头,竟然颇为认可,当下平息内劲,又说道:“走吧,回山,到了就把青花许配给你,师傅也就放心了。”

    少年脸上恭敬之色化为欢喜,抱拳道:“徒儿谢过师傅。”

    师傅说的话果然算数,回了山,少年就迎娶了自己的小师妹。

    两人自小相识,互相爱慕,婚后更是相敬如宾,只是少年还是偶尔会想起心事。

    三年后,少年带着自己的妻子回到了家中,全族用最高的礼仪欢迎他们回来,少年的父亲老家主更是喜不自收,数次醉饮之下更是扬言要将家主之位交给这个最疼爱的二儿子。

    少年已经长成了青年,留起了黑黑的胡须,他独坐在屋顶上,看着天空中高悬的月亮,心中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他与师妹已经成婚数载,可是依然没有诞下一个子嗣,老家主和母亲整日催促,可是他都无动于衷,师妹也多次说过,想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他依然置之不理。他知道,有了子女之后,师傅的心思就会更加表露,可是自家的东西,为什么要给其他人做嫁衣?

    师傅称霸武林的美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做完?

    或者,师傅他老人家,到底什么时候才驾鹤西去?

    或许等他真的入土了,美梦就破灭了吧。

    他不敢和老家主说,因为他知道,老家主是一个陈旧念故的人,绝不会允许自家的东西落在别人手中,哪怕是自己的师傅。

    可是不久后,妻子还是怀孕了,他没有说什么,因为他爱她,从小就爱,爱看她给自己端上碗筷时瘪嘴的可爱,爱看她把自己推进河里时得意的笑,爱看她扎着马尾跟着自己苦练功夫,爱看她练的功夫不到家被师傅惩戒,疼的大哭,总之师妹的所有他都爱。

    是爱吧?

    师妹也爱他吧?

    不然怎么会嫁给他?

    洞房的那天晚上,师妹难得的喝了几杯清酒,而后满面赤红如同三月盛放的桃花,娇羞地对着他叫了声“相公”,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被融化了一般,他发誓,从此以后师妹就是他今生里唯一的爱人。

    师妹嘤咛着和他相拥。

    一想到这里,他念叨着:“怀孕就怀孕吧,你还是我的妻子,我还是你的相公。”

    再后来,那天夜晚,产婆抱着他的骨肉赶来向他报喜,他看也没看,只是心中忧虑。

    “好些时辰了,青花她怎样了?”他拧着眉头问。

    产婆一怔,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继而神情慌张地结舌:“少夫人,她,她大出血,情况不好,郎中正在......”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向一道风一般掠进了内室,什么狗屁规矩,人都要死了,还不让进?

    产床前,多的是来来回回忙碌的郎中丫鬟,他沉默着单膝跪下,看着床上时醒时晕的青花,心中百般滋味,自己真的做错了,若是早些年,她的身子骨还强健,就不会有如此多的痛苦了。

    “我来了。”磁性的声音传到娉婷的耳中,她忽然清醒过来,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挣扎着费力地喃喃道:“对,对不起了,二郎。”“没有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他紧握住她的手,却不停的颤抖,此刻他终于明白什么是恐惧。

    “是我爹让我嫁给你,从你口中套出,你那套身法的。”青花似乎情形好转,一口气说道,“我不想那么做的二郎,我好爱你,不想伤害你,可是他是我爹。”不知是产子的痛苦还是口中之事的痛苦,青花努力地忍受着煎熬继续说道:“我,我不行了二郎,你要照顾,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别让他受苦。”

    “你没事。”他眼眶猩红,胸中的气血翻腾,想要制止青花说话,她却摇摇头,握着他的手也渐渐无力。

    “啊——”一声凄厉的叫喊声从房中传出,不多时就见到他披头散发抱着青花从屋中冲了出去。

    从此,人人都说海州最可惜的那位,不是侯家的公子,而是林家的二郎,为了一个女人,将好好的自己荒废。

    他们不理解,明明都有了儿子,为什么还要在女人的身上耗费那么多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