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了多年的初心剧院正忐忑地期盼着这一次与观众的重逢。

    开场前的整个观众厅空荡荡的，只有吴茗独自一人坐在一楼观众席前排靠近中轴的双号位置上观看着最后一次舞台排练，若有所思。

    “舞台上面，灰白色的灯光在舞台左侧划定了一个圆形区域，里面一个身着黑色西服的无脸人手中操纵着一个表情含笑的木偶人，没有思想的木偶正在用它那如机器一般运作的手指颇有效率地数着一沓沓钞票，后面的无脸人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而此刻，几位粘着胡子的老先生正踩着滑稽的音乐节点，带着一群小丑，从舞台的另一侧闪亮登场，胡子先生们轻蔑地扫视了一眼无脸人，准备带着他们的小丑在这一侧的舞台上上演一出不同于木偶戏的荒诞喜剧。随着好戏即将开启，清冷的淡蓝色灯光缓缓照亮了正中间的上方舞台，几位西装革履眉清目秀的绅士先生，正喝着咖啡俯瞰着这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闹剧······”

    吴茗的眼睛没有一丝感情地看着舞台上这三个格格不入的小场景，不知道面对着自己这一出即将上演的舞台剧处女作，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嘟······嘟······嘟······”忽然响起的手机振动终于打破了吴茗那可怕的思想沉默。

    她从大衣兜里掏出了手机，看见了屏幕的来电显示，她又抬头看了一眼排练中的舞台，犹豫了一下，然后起身挎上了淡蓝色的牛仔帆布包，朝观众厅后方的出口走去，门口的工作人员帮她推开了观众厅的门，外面休息厅明晃晃的光亮照射进黑暗的观众厅的一瞬间，强烈的光感刺激了吴茗的瞳孔，她不适地眯起了眼睛，但她还是紧盯着正亮着来电显示的手机屏幕并大步地往前走，好像怕耽误一会儿对方就会挂断一样，对方对于吴茗来说是一个在她心目中拥有着重要地位的人物。

    吴茗在休息厅靠着街角的拱形落地窗前停下了脚步，此刻，初心剧院的休息厅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她手中的手机还在振动，空旷的空间给这沉闷的音符加持了双倍的扩音，一轮一轮地压迫着吴茗按下选择的按钮。她环视了无人的休息厅，然后深呼吸一口气，按下了屏幕上闪动的绿色接听键。

    “喂，罗老师，您好，刚刚我在里面观看舞台效果，所以耽误了一段时间。”

    无人的休息厅很安静，真的太安静了。吴茗在这里甚至可以听见她在接听这个电话时内心所涌动的焦灼和不安。尽管她已经明显的压低了声音，但吴茗还是不适地感觉到，这密闭的盒子将她的话语回放了一遍又一遍。

    “啊，在看排练呐，没事没事，这哪有什么耽误，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是，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影响到你的工作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很和气。是的，这声音吴茗记得，但是已并不熟悉。

    “罗老师，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

    “哦，我收到了你给我寄来的演出票子，我可太高兴了，但是对不起，罗老师最近要解决的事情有点多，这次我不能过来看你编排的戏剧了，真的抱歉呐。”那头昂扬的声音在提到这件事的时候语气低沉了下来。

    “没事的，罗老师，您忙您的事要紧，我的戏剧也许以后还有机会上演，到时候我提前邀请您，希望那时候您能来观看。”吴茗笑着回答，她的眼眶慢慢地充盈了泪水。

    “以后一定来，一定!”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很坚定。

    “嗯嗯，好的。”吴茗的泪水终于绷不住涌了出来，她一时语塞，轻轻地掏出纸巾擦拭着眼角，这动作很小，她不想让对方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她已经从春城工程学院毕业六年了，这六年里，只有每一年的教师节，吴茗会给罗永韬用微信发一句简单的问候，她觉得罗永韬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但吴茗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每次发的问候都是一句最简单的“罗老师，教师节快乐！”但每一年罗永韬回复的感谢都不同。六年的时间里，在没有任何见面的维系下足够将人与人相互遗忘。当两天前吴茗在快递点将这张座位一排一的演出票寄往千里之外的春城的时候，她就预想到今天观众厅的一排一会是一个空位，但她还是决定把这张票寄出去，因为一排一只能是罗永韬的位置。但今天的这通电话，是出乎吴茗的意料的，一份朴实的真诚足以把她之前修筑好的防线击溃。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在吴茗的评价中，罗永韬的综合素质当的起这份尊重。

    “你现在在做编剧了吗，真好哇，了不起。”罗永韬赞叹道。

    “罗老师，这几年建筑行业不景气，我是建筑师做不下去了，所以转行做点自己想做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吴茗叹了口气回答道。

    对方一时沉默，然后清了清嗓子洪亮地说道：“这几年大家都不容易，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并且愿意去做，这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罗永韬打开了话匣子：“我刚毕业的时候去芃城闯过，在那里做过建筑师，画了几年图，我那时候还挺好，赶上了九十年代那一波浪潮，赚了一点钱。但我后来也没干了，还是选择回老家做了一个教书匠，平时没课的时候去商场摆摊捣鼓我的珠宝首饰，整点小玩意儿赚点外快，这样也把生活过下来了。”

    吴茗听了罗永韬的话，感到一丝坦然，但是她没有接话。

    “这个演出票位置可太好了，这么好的位置可不要浪费了哇，我来不了你看能不能把这个票转给你的朋友，让别人来看。”罗永韬说道。

    “嗯，我会把这个位置留给合适的人的。”她应道。但吴茗实际并没有那个打算。

    这时，之前给吴茗开门的那个工作人员悄悄走到了吴茗附近。因为休息室实在太安静了，吴茗很难不注意到他。吴茗知道，她现在应该尽快结束通话回到观众厅去观看排练。

    “罗老师，演出开始前我还有不少事要忙，就先聊到这里吧。”吴茗看着那个工作人员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道。工作人员听见了这句话，面露一丝笑意向吴茗打了一个抱歉的手势后，转身向观众厅走回去。

    “你现在有很多事情啊，非常不好意思，那你先忙今晚的演出要紧。”电话那头的人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我相信，我的学生一定比我强，你会是一个好的建筑师。好了，那就这样，你能请我看你写的戏剧我真的很高兴，以后有机会再联系，再见。”

    “再见。”这两个字的声音轻的吴茗自己都听不见，对方先挂断了电话，剩下吴茗一个人在休息厅的角落里沉思。

    落地窗外的街角开始变得熙攘，夜幕即将降临。

    吴茗结束通话以后长久伫立窗前，如麻的思绪正在她脑海中奔涌澎湃。不知道休息厅内的时间静止了多久，她想起来观众厅还有一出没有排练完结的戏剧。她平复了心情，转身朝观众厅走去。

    她慢慢地拉开了观众厅的门，站在门口附近观看舞台排练的工作人员瞥见了正在进门的吴茗，然后又把头转回去继续观看演出了。

    吴茗进门以后并没有向前排走去，而是直接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找了一个后排座位坐下来了。舞台上现在排练的是第几幕，吴茗已经不在乎了，她的思绪还在刚刚的那通电话中挣扎。吴茗的眼睛看着舞台上角色的走位，心思却不在戏剧效果的呈现上面了。她看着舞台上这群还没有出名的小演员，嘴角竟然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舞台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存在，每个初次登场的演员都怀揣着理想与热情，为实现梦想使出浑身解数，想象着将来有一天会成为这一方角落的主角。但是舞台的聚光灯只能照亮那特定的人物，于是被排挤到角落的人总是会抱怨不公。可是他们是否明白，如果没有配角的存在，再优秀的主角也没有办法去呈现一出完整的戏剧，这样的戏剧更谈不上精彩。

    在排练的尾声中，吴茗独自的沉默。没有人去打扰她。

    她没有成为主角，也不甘心作为配角，所以她被那个舞台遗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