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雪如团。

    青羊观所有的建筑都覆了厚厚的雪，前朝淮阴风格的楼阁挂角处，吊着一串串的冰晶子，站在青羊观的金顶，可以俯视天州内外，天门关内是天州城，关外是无尽雪原。

    一边是文明，

    一边是原始。

    祖夜问道：“如何算命？”

    女道人不答，只是双臂张开，喝道：“去浊！”

    一瞬间，祖夜被两道水球裹挟住，水球一冷一热，如阴阳鱼一般，从周身每一雨肌肤滑过，清洗每一个毛孔，甚至身体里面最隐私的地方。

    片刻后水尽，祖夜发现衣服还是干的。

    澡也可以干洗么！

    女道人又喝道：“醒神！”

    祖夜瞬间感觉到无数的灵气涌入身体，一种无名的舒服感袭上全身，一扫困乏！那种感觉就像春日的早晨醒来一般，精力充沛，神清气爽。

    待去浊、醒神完毕，女道人双背上取下大剑，那是一柄巨大的阔背宽口无锋大剑，剑有五尺，上面刻有各种奇怪的符文，符文上面还有血纹，待长剑闪耀着青绿色的霞光。

    女道人长剑竖起，喝道：“阴阳律令，天地永和。密隐道人执妄僭越，愿与天地赌一掷！”

    长剑上两个古篆：青霞。

    随着女道人长剑霞光乍现，整个昊天法阵气息大乱，灵气肆意倾泄直冲云霄，天上瞬间风云雷动！

    “轰隆隆！”

    “轰隆隆！”

    一道无比巨大的五花雷横空出现，径直砸向青羊观，如同坠在天空中的闪亮麻绳！雷电不仅如白练，亦如彩虹般炫丽，有赤红、乌青等各色，天地瞬间如白昼！

    冬雷！

    在这瞬间，女道人手中的长剑射向空中，化作一道青绿色的剑芒，在漫天雷法的照耀下，如荧火虫一般微不足道。

    剑与雷碰撞的一瞬间，这柄青绿色大剑变得异常耀眼如流星，明亮得让人无法直视，待祖夜看清的时候，发现这柄剑变得巨大无比，像是天地巨橼，周身上下雷电滚滚。

    女道人衣袍鼓胀，双手在身前划了一个阴阳鱼，喝道：“阴阳两分，乾坤另起！道剑！”

    言出法随，巨剑在空中划了一个轮，天空之中异象陡生，天地为之一白！

    一轮白日如盘，

    一弯新月如眉。

    阴阳同显，日月同辉！

    同时，雷息电止。

    下一刻，祖夜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整个人飘浮起来，旋转于女道人双手之间。

    女道人站起来，长剑不知何时已经归鞘，背在了背上，她双臂如蝙蝠般张开，在滚滚灵气的映照之下，遮天敝日，犹如鬼魅，睁开她那幽暗的双眼，喝道：“仙人望气！”

    天命在中土已历千年，号曰：神州。

    自有史以来，天下已历圣君七十二位，改换门庭十三朝，可称人间大事。

    不过在女道人眼中，那不过是世俗的纷繁更迭罢了，无论怎么改朝换代，“天命”一直在中土世界，北有草原大漠断绝野蛮人，西有雪山峻岭飞鸟不过，南有十万瘴气大山人神难行，东临浩荡大海不知其所止。

    但是“地气”一直在变化。

    随着王朝更替，人世间总归是在以微不可见的速度慢慢变好，生、老、病、死无不例外，再加上宗族理念、人伦道德，以及前朝佛门大开义学，在人间开蒙，地气正在发生大的变化。

    天命、地气、人灵，皆为气运。气运是天地人所生，无论是家国，还是仙人凡人，都不过是气运的载体罢了。

    身非我有，天地委之形也。

    你多一点，我就少一点，

    你少一点，我就多一点。

    这方面多一点，那一方面就少一点。

    天下修气运的法门万千，说来说去本质就这么点东西。

    大道至简。

    这天下间有太多人在抢气运。

    朝堂把握地龙所在，建都修城，世俗之人称国都，修行之人称龙庭；达官显贵占据风水宝地，修祖坟敬先人；修行者占据名山大川洞天福地，更有太平道这种扶龙庭的修行门派；就是普通人，也是行善积德，就连名字、相貌都要暗合天地大道。

    天下间的气运就这么被瓜分了。

    修行是什么？

    女道人的眼界早已不似那些普通修行者。

    他们追求道术、力量、神秘莫测，在女道人看来，那不过是“术”而已，再有高级一些的修行者，追求道心玄法、经义变化，那也不过是“法”罢了。

    真正的大修行者，早已不拘泥于法术。

    他们不似普通人那般以目观物、以心观物，而是以无心观物，放弃自己的立场，将自己融入万物之中，就像一滴清水汇入大海，与天地浑为一体，不再区别你、我、他，是非、荣辱、善恶，不再有立场、好恶、分别之心，然后明了性命物理，看到了“势”。

    天下大势莫不能挡，每一个人都裹挟其中，只能顺势而为。

    富在术数，不在劳身；

    利在势局，不在力耕。

    选择大于努力。

    “咦，地气西移。”

    突然，女道人意外得喃呢一声，她“看”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中土大地上，地气一直是自北而南，由北方大地生发，向南归去。所以中土世界历朝历代，都是面南称王，先统一北方，最后过江收服江南诸地。

    但是，地气现在向西移动了，坐拥六朝古都的雍州和豫州，地气正在慢慢消亡，一块域外之地，地气正在慢慢生发。

    “天州！”

    在不久的将来，天州将发生巨变，一场人间浩劫正在演化。

    祖夜这个大正人与羌人混血的少年，正是地气西移最核心的人物。

    大正人是如今的华夏正朔，羌人千年前也曾是天下正统、华夏圣族，只是王朝更替种族融合，现在已经迷失了自我，再也记不住祖上荣光了。

    祖夜拥有两种天命加身的血统，身处天州，生于祖家，又是嫡长孙，方方面面都决定了，他就是地气西移的幸运儿。

    天州将起。

    祖夜将起。

    女道人看到了祖夜在天州的种种作为，这种似是而非的景象不一定真实，也可能不是他本人，但一定有那么一类人，在做着那样的事情。

    在天下大势面前，人显得重要又不重要。

    有一些人是不可替代的，但是没有这个人，事情往往发展的也差不多，就拿朝代更替来讲，决定一个王朝的班底，其实一个县的人才就够了。

    所以在天下大势面前，人是谁并不重要。

    女道人看中的是势，地气西移，天州发生了太多的变化，生与发，血与火，这是最美丽的地方，这也是最残忍的地方。

    地气西移。

    雍梁北奔。

    衣冠南渡。

    江东分王三百年，复与中国合。

    三百年纷乱流离，人间怎一个“苦”字了得。而她也被裹挟在这场百年浩劫之中，最终与仙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