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天中的第二十一天为歌音乐天。

    顾名思义，这里是天庭众仙欢乐的场所。

    虽然身为仙人，情感早已到了太上忘情的地步，但哪怕是圣人，那也是有欲望的。

    譬如面皮，譬如传承。

    天庭的仙人们看不起人世间的小情小爱，在他们眼中，只有仙人的爱，才是大爱，只有仙人之间的情，才是大情。

    理所当然的，也只有仙人的声色犬马，才是声色犬马。

    红楼大街纵贯南北，两旁的房舍，九成都是朱墙赤柱琉璃瓦，一眼望去一整片的红颜色，故名红楼大街。

    大街上，门门户户，张灯结彩，充满各色不同风情的彩灯，光彩照耀游人，织出一片繁华盛景。

    酒香、胭脂香气弥漫，两旁丝竹之音，交响错落，楼台之上，处处莺莺燕燕，绮萝织艳。

    红楼大街，原是歌音乐天最大的风月区，酒楼、妓馆、歌院林立。

    无数的仙人，在天庭忙碌了一天后，往往会到此一掷万金，倚红偎翠，享受鱼水之欢。

    当然，无数的交易、生意，也在不住的杯觥交错中完成。

    每当一辆辆云车、祥云、轿撵，在一处风月场所前停下，还不待上头的人下来，就有大批人迎上去，或是场所的小厮，或是相识的朋友，簇拥着一起入内。

    此刻，当一辆华丽云车远远而来，添香院门口的侍者，纷纷迎上。

    云车样式华贵，车厢由空桑木精制，上头镶白金，刻有华丽花纹，全是《山海经》中异兽。异兽的爪、眼各以五彩晶石点缀，着实是费了巧工，一看就知道，这是砸了重金下去打造的仙门之车，它的主人，不是上仙，便是上仙的嫡系子弟。

    紧闭的车门打开，一只黑色的鞋子从云车上探出。

    迎客的小厮是知机的，他看到这只黑色的鞋子，便知道来者是何人。

    “天字一号房，四位上仙已经在等候大人的到来。”

    白鞋踏足地面。

    那小厮微微抬起头，却马上又低了下去。

    来者并不理会那小厮，而是径直入馆上楼。

    他对此地极为的熟悉，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在二楼的走廊转过一个弯，来者来到了标有天字一号房的房间。

    他推开门，内里本在八仙桌四角坐着的客人，齐齐站了起来。

    此四人，便是以值年神李丙为首的，四值功曹——包括值月神黄承乙、值日神周登、值时神刘洪。

    而他们宴请的则这位，是李长庚家的总管李天一。

    李长庚的名号或许有人有些陌生，那是因为李长庚在天庭还有另外一个更响亮的名号：太白金星。

    太白金星在玉帝面前促成了“保唐办”的诞生，这份恩情足以让四值功曹们感恩戴德。

    而有恩必报是天庭官场的规矩。

    以李丙为首，功曹们当然要酬谢一番，并有所表示。

    当然，以四值功曹的官阶，要宴请太白金星那级别显然是不够的。故而，他们只得退而求其次，“曲线救国”的宴请太白金星家的管家。

    李天一看上去年约四十上下，生得瘦小、干瘪，但机智、灵活，滑得像条泥鳅。

    他有一副小脸颊，两片薄嘴唇，长着稀疏的胡子，眼睛略有点儿吊眼角。他只穿了一件斜纹布白色长袍，袖子长得能笼住手掌，颇有账房先生的气质。

    待李天一入座，李丙代表其他三位功曹，以及地位不够参加此次宴请的六丁六甲等人，敬了李天一一杯。

    李天一也不推辞，大大咧咧的一口将酒喝了下去。

    喝完，李天一感慨道：“好酒，好酒。”

    酒当然是好酒，因为这是歌音乐天最有名的“香雪海”。

    香雪海产自极地的冰海，是用那里的一种六角棱花酿造，色泽金黄有如琥珀。其不仅香味醇正，而且入口甘甜，甚至还有增长修为的功效。

    正因为如此，这种酒在天庭成了中下级仙官宴请和馈赠的佳品。

    李丙见李天一对“香雪海”很满意，他赶忙知机的又倒了一杯，并媚笑着道：“总管既然喜欢，那就再喝一杯。”

    李天一也不客气，又一杯落肚。

    随着两杯美酒下肚，宴席上的气氛开始热烈了起来。李丙频繁的劝酒，其他三位功曹们也不吝将各种溢美之词灌向李天一，灌的他是脸带朝霞，迷醉不已。

    酒过三巡，李丙见时机差不多了，便以目视意黄承乙。

    后者悄悄的取出了一个四方盒。

    李天一也注意到了这个四方盒，但他只是瞟了一眼便转过头去。

    李天一身为太白金星的管家，最重的便是气度，不能让人觉得自己贪财，要像那头牌的歌妓那般，欲拒还迎。

    黄承乙取出盒子后慢慢的打开。

    只见里面躺着一页纸，书的封面是用狂草写的“供奉”两个金色大字。

    李丙说道：“总管，这是我们兄弟的一点小心意。内里包括人间的黄金十万两，此外还有天蚕丝绸八匹、著名画师探幽所作的龙虎屏风一对。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李总管笑了起来。

    对于李丙的礼物，他很满意。

    那天蚕丝的丝绸和龙虎屏风当然是送给自己主人的，但十万两黄金，却是自己的劳务钱。

    在仙界，人间的黄金虽然一文不值，但李天一有后代在人间，这些黄金到了他们手中，那就是一辈子衣食无忧的保障。

    伸手将衣袖从四方盒上抚过，李天一不着痕迹的将四方盒收入怀中。

    “说吧，你们希望我做什么？”李天一问道。

    他知道，四值功曹送给自己这么贵重的礼物，当然不可能只是感谢。

    因为按照行情，自己的劳务费差不多是一千两黄金。

    四值功曹给出十万两，想来一定是另有所求的。

    果然，李丙闻言，笑着为李天一再加了一杯酒，然后道：“不求别的，只求总管在太白金星面前美言几句，让我们这‘保唐办’能多一些的青年才俊。”

    此言一出，李天一对四值功曹的目的了然于心了。

    他暗道：“果然是为了这个。”

    歌音乐天有首非常有名的歌，其中某段歌词是这么唱的：

    “人人都说神仙好，

    两袖清风云彩飘。

    神仙凡人总一样，

    拥有快乐和悲伤。

    如果还要走一回，

    人间才是真天堂。

    凡间虽然有苦恼，

    神仙日子也无聊。

    想要幸福乐逍遥，

    柴米油盐逃不掉。”

    这其中，人间是否是真天堂暂且不论，那一句柴米油盐逃不掉倒真是倒出了几分天庭的真情。

    这也是身为太白金星管家的李天一哪怕自己的后代拥有修炼的天赋，也不愿让他们白日飞升的原因。

    因为即使是天庭的仙官，他们也是要为柴米油盐发愁的。

    天庭，其实等同于四大部洲中国家的官府，在天庭任职的仙官们也各有职务司和品级。

    除了太上老君、真武大帝、勾陈大帝这些超品的存在外，隶属于天庭的仙官，每一品级都有固定所对应的俸禄。

    俸禄以赤金和真银发放，它们使用产自天界的天金、天银和天铜铸造而成。

    其中，赤金又分为大金和小金。

    而无论是赤金，还是真银，他们的单位都是匁，约等于人间的一两。

    大金的重量为45匁，成色为天金六成、天银三成，其余一成为天铜。这也是为了使金产生些许红色光泽，增加美观程度。

    赤金也是因此得名。

    一般情况下，大金并不作为正式的货币进入市场流通，而是用作玉帝的赏赐、仙官之间的赠答和存储保值之用。

    小金的重量为5匁，金的成色高达八成。如果单以含金量而论，1枚大金应仅相当于7枚小金。

    真银方面，通常的成色为天银八成，天铜两成。至于赤金和真银兑换比例，在封神之战前，比价为小金一等于银五十，封神之战后改为一比六十。

    四值功曹这样的官阶，每年的俸禄为银二百五十匁。

    这个数量看起来很多，但一颗最为普通的仙丹的售价便要银二十匁。

    而若是兜率宫出品的，更是这一价格的十倍。

    当然，除了固定的俸禄外，依靠人间的供奉，也即香火钱，神仙们还有一份额外的收入。

    但有香火钱的，只是极少数的高级神仙，譬如太白金星、王灵官、财神等在人间耳熟能详的，又或是土地、灶神、牛头马面这种县官不如现管的。

    而仙官之中人数最多的那一批人，就只能靠俸禄过活。

    所以，大多数的仙官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甚至还时常在贫困线上挣扎。

    就以天庭最常挂在口中的十万天兵天将为例，身份较高的天将计有5205名，俸禄合计银264.19万匁。

    人均约507匁。

    身份较低的天兵则有73900名，俸禄合计银560.364万匁。

    人均不到80匁。

    以至当时的歌音乐天等风月场所的工作人员常常嘲笑贫穷的天兵为“70后”。

    那么80匁银的俸禄购买力有多少呢？可以这么说，生活在仙界，一个人的一年的收入如果是25匁银的话，那么在养活自己之外，就所剩无几。

    若是一家四口，那么80匁银的收入连小康的标准都达不到。

    仙官们生活困顿，玉帝等天庭的高层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也想了一些办法，譬如玉帝曾经三次用内孥救济陷入贫困的七千六百九十名仙官、天将，根据不同的俸禄等级，他们每人获得了七十至三百四十两不等的救济。

    但都是治标不治本。

    而仙官们面对困顿的生活，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收入的低下只能降低生活水准而不能不生活，低级仙官们为维持生计，须得在正项收入之外另觅别项来源。

    因此，替人帮工、做小本生意等等，成为了普遍现象，“第二职业”一般红火。

    例如，歌音乐天的一座乐天茶馆，便是二十多名仙官每人出资27匁银经营的。

    有时候当此类经营活动在时间上与天庭的日常工作发生冲突时，仙官们也常常雇人顶替。

    但纵然收入不高，但在体制内毕竟有一份固定的旱涝保收的收入。

    故而还是有不少人花钱托人进入编制。

    只是僧多粥少，神仙们的生命又动辄以千年计，还有封神榜这种大杀器“保护”着封神之战中战死后封神的成神者真灵不灭，要等到一名仙官辞世，那真就得猴年马月。

    所以一有编制放出，马上会被哄抢一空。

    新成立的“保唐办”无疑是一个有编制的部门。玉帝并没金口玉言“保唐办”应该有多少人，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保唐办”就应该是原来的四值功曹和六丁六甲等十六人。

    但既然没有明说，那就有了操作的空间。

    四值功曹明显是希望太白金星能在编制的问题上给“保唐办”开一个口子，这样多拿些编制，他们也好拿来买卖和做人情。

    李天一深谙其中的关窍，他沉默了片刻，道：“此事原也不难，只是老爷那里的一句话。但……”

    但什么，李天一没有说出口。

    不过有些话，即便李天一没说出口，李丙听也明白了意思。

    要我家主人如此做，你们能付出怎样的代价？

    李丙早有准备，他马上又取出一个盒子。

    这个盒子比刚才那个四方盒略小，但装饰却更为的华丽。

    显然里面绝非凡品。

    李丙小心地打开了盒子。只露出一条缝，满室已然香气扑鼻。

    李丙赶忙合上盒子。

    “这是？”李天一惊道。

    李丙回答道：“这是九转还魂丹。”

    李天一“唰”的一下站了起来。甚至因为动作过快，连身后的椅子都被碰到了。

    九转还魂丹，那是太上老君炼制的无上丹药，在天庭那可是有市无价的。

    自己的主人太白金星某次偶然得到一颗，那欢喜劲，比吃了蟠桃还要开心。

    而以四值功曹的地位和俸禄，根本买不起如此昂贵的丹药。

    李丙见李天一如此失态，赶忙扶他坐下，并解释道：“此物虽是九转还魂丹，却不是老君所炼，而是玄都大法师的造物。”

    闻听是玄都大法师炼制的，李天一释然了。

    作为太上老君唯一的嫡传弟子，玄都大法师当然继承了老君炼丹的传统艺能。

    虽然在丹药的品相和效果上不能与太上老君炼制的相提并论，但也是难得一见的好货。

    凭此丹药，自己的主人必然愿意为“保唐办”的事情再尽一份心力。

    “礼我会转承认我家主人，四位功曹就回去等好消息吧。”李天一允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