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轻羽司内，忙碌依旧。

    颜冉将所有信息和资料统一汇总，然后逐一分析。将刺客没死的消息散出，诱导敌人截囚的计划已经落败，至此，他们失去了所有线索。

    案件依旧要查，为保证下一步的顺利进行，他们必须在短时间内再找出一条线索出来。

    之前几起有关案子收集的信息资料全数放在了颜冉的案桌之上，摞的半尺多高。颜冉已经筋疲力尽，这种日子已经持续了多日，他实在是力不从心了。

    颜冉靠在椅子上，将双脚搭上案桌，脸上蒙着一张纸，已经睡着了。他太需要休息了。

    温良已经到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他只是在等，并没有打算吵醒颜冉。这些时日，颜冉忙着核查资料，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几乎是自由的状态，两天的时间里，他拜访过一次木丸宏一，不过多数书信传递都是和木丸奈雪。

    他已不再慌乱，就算是面对奈雪姑娘的时候，也是淡定从容，即使这件案子是由他而起，即使他是潜藏在锦衣卫里的暗桩。温良十分清楚自己的角色，所处环境，以及他的使命。

    他看着熟睡的颜冉，心头莫名涌上一股说不上来的思绪。盯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将目光移开，抄起案桌上的一摞资料，坐在一旁细细观看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颜冉终于醒来，他一把扯开蒙在脸上的纸张，用力的挤着惺忪的睡眼。

    温良递过一杯茶水，然后继续观看那摞资料，没有说话。

    颜冉接过那杯茶，喝了一口，他看向正在认真翻阅的温良：“发现什么没有？”

    温良合上那摞资料：“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我不太擅长这些。”

    “情况不妙啊。”颜冉叹气道。

    温良将那些资料重新放回颜冉的案桌，同时传来疑惑地目光。

    “你看这个。”颜冉略加翻找，递出一张纸给温良。

    “还记得这是什么吗？”颜冉问道。

    “这是记录户部典吏房子敬的案发细节。”

    “不错，房子敬临死之前写在桌子背面的‘水’和三个圆点。”

    “记得。”温良答道。

    “这是他临死之前写下的，可以排除误导的可能。”颜冉继续说道。

    “会不会是凶手用来误导我们的？”

    “他没必要多此一举，你再看看这个。”颜冉说着，又找出一张纸递给温良。

    “这是户部发过来的讯报，开封河溢，还有这个，这个，和这个。”颜冉说着，陆续将几张纸递送过去。

    “足足有五处啊。”颜冉继续说道。

    “连日降雨，河堤溃塌也是难免。”

    “单看一处，确实在情理之中，若是再加上这个，事情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颜冉说着，指了指那张写有‘水’字的纸张。

    “他们从一开始便想偷取户部的某本资料，我想应该是有关于这些的吧，黄河河溢，灾民万千，他们手笔之大，着实让人恐惧啊。”颜冉继续说道。

    “致万民于水火，他们真能下得去手。”温良怒斥道。

    颜冉摇了摇头：“若真是破坏之举，只需掘堤放水即可，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户部盗取文件，恐怕他们另有打算。”

    温良的怒气稍稍消散，他知道所有的计划，但唯独让生灵涂炭这一点，木丸先生从未提起过。

    “我想他们想在漕运上动手脚，从西北调运的粮食主要依靠黄河古道，但南方的粮可是完全依仗运河啊。目前运河这边没有发来任何异常的讯报，但我还是担心，他们肯定有所行动。”

    听到这里，温良缓缓点头，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麻烦就在于此，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们这么努力的破坏漕运，定有后续的军事行动，北京城危在旦夕。之前的行动与‘水’有关，那么接下来的兵戈，姑且称作‘金’，按照这个推断，肯定还有‘木，火，土’。”颜冉继续说道。

    听到‘金’时，温良心里猛地一颤，他害怕了，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太可怕了，紧靠这些零星的信息，竟大致推算出了所有。

    “可惜啊，这些行动，我们一概不知。”

    “该从何处查起？”温良问道。

    颜冉摇着头，用手抚着额头，深深叹了一口气：“不知道。”

    温良思绪已经乱了，甚至有些慌张。那摞资料已经被他放回去了，手中空空的，让他很没有安全感。他坐在那张椅子上面，思考着对策。

    屋外阳光正盛，屋内有些闷热，二人谁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就在这时，一位巡防营的兵卒匆匆赶来，打破了这宁静的气氛。

    “总旗大人，奈雪姑娘求见。”兵卒说道。

    温良听到奈雪的时候，心里有些慌张，他下意识的看向颜冉，却发现对方也在注视着他。颜冉不怀好意的露出一抹微笑：“看着我干嘛，人家找你的。”

    温良稍稍定神，尴尬的移开了目光。这丫头怎么这般光明正大的找上门来了，着实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暗暗抱怨。

    “她现在何处？”温良问向士卒。

    “巡防营。”士卒答道。

    颜冉继续笑着：“那姑娘原来叫奈雪啊，好美的名字。”

    听到这里，温良又看向颜冉，对方那张不怀好意的脸让他有些难堪，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匆匆将目光收回。

    “赶紧去吧，别让人等太久了。”颜冉督促道。

    从锦衣卫轻羽司出发沿着锦衣卫后街向南一直走，温良很快就到达巡防营。营房大帐设在院内，但防线却拉的非常远。木质的栅栏前，一位身穿百褶罗裙的女子早就翘首以待。

    天气炎热，奈雪的额头布满了一层细细的汗珠，鬓角的几缕秀发也显得湿漉漉的，她看着温良朝这边走来，不住地挥舞着手臂。

    “你怎么过来了。”温良说着，从封锁线内走了出来。

    “有件东西要给你。”奈雪笑着说道。

    温良带着奈雪快步离开，朝南边走去。出了正阳门，找了家客栈。正阳门外是个繁华之地，客店鳞次栉比，虽然饭点已过，但是客栈内的食客依旧不少。温良寻了个雅间，招呼奈雪坐了下来。

    伙计十分热情，温良不是很喜欢，他随便点了几个菜，又特意点了一碗白饭，因为奈雪说过，自己不喜欢吃面，这点他记得很清楚，不知道为什么。

    “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的。”温良说着。

    奈雪从袖内掏出一个手帕，递给了温良。手帕上绣着一朵樱花，在左下角，仅是一朵。里面裹着的是纸条，每次奈雪都是用这种方式给他传递信息。

    温良接过手帕，放在怀中，紧贴着自己的心脏。他已经受到三条这样的手帕了，这是第四条，他记得很清楚。

    奈雪倒了一杯茶递了过来，温良接过，放在了一旁，没有喝。奈雪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你爹爹有没有带话给我。”温良问道。

    奈雪摇了摇头说：“没有，他想说给哥哥的话，都在信里了吧。”

    “雪儿，我说的话你记下，回去转告你爹爹。颜冉已经猜到了大概，他知道‘水’和漕运有关了，这个人很聪明，需要多加留意。行事小心。”温良正色说道。

    奈雪将眼睛瞪得大大的，郑重的点了点头：“记下了。”

    王朔下达的追捕令仍在继续，鬼市派出去抓捕穆大勇的人陆续增加，今天已经是第三波了，可穆大勇就像是蒸发了一样，这点出乎王朔的意料。

    陆子轩的精神稍稍恢复，最起码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他饶不了王朔，那三条暗桩的性命可不是白白断送的。这个代价有些高，有些人劝慰他说这笔交易不算太亏，可在他看来，这哪能算是一笔交易呢，那可是三条鲜活的生命啊。总有一天他会让阎罗血债血偿，告诉他们什么是代价，什么是公正和法治。

    鬼市的道路有些狭窄，这里暗无天日，光明照不到的地方，最容易滋生邪恶，不知在这个地方呆久了，人会不会变。杨平站在窗前，向窗外的街道望去。心里暗暗想着。

    这是客栈的二层，一间不大的客房里四人静静地等待着。他们不能走，这是陆子轩的命令。出城用捕吏追捕犯人，对于穆大勇几乎行不通，必须要借助王朔的力量，这样成功的几率才会大。

    陆子轩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屋顶。姚禾和野原青川趴在桌子上面，不知在想些什么。屋内格外的寂静，油灯腾腾的冒着火苗，照的人也有些一闪一闪的。

    “阎罗大人请诸位过去一趟。”声音从门口处传来。

    众人皆是一惊，慌忙朝门口望去，竟不知那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那是一位年轻的小伙，烛光照不清他的面貌。但是可以肯定，他是王朔的人。

    “阎罗大人有没有说是什么事？”野原青川问道。

    “你们要的人抓回来了。”

    陆子轩慌忙从床上爬起，冲向门外，杨平等人紧随其后。

    “快，带我过去。”陆子轩喊道。

    那位年轻人引着众人，穿过两条狭窄的街道，来到地下牢房。

    王朔早已赶到，他坐在高堂之上，随意的将脚搭在座椅之上，拎着一壶酒，自顾自的喝了起来。台下跪着穆大勇，被绑的结实，两旁站满了人。

    陆子轩挤过人群，直冲到穆大勇跟前，揪其脖领大声质问：“你幕后主使是谁？”

    穆大勇的独眼里闪过一丝疑问，他望向急匆匆赶来的四人，顿时明白了一切。

    “没想到，原来是你们。”穆大勇无奈的说道。

    “少废话，快说，幕后主使是谁？”陆子轩继续质问道。

    穆大勇无奈的摇了摇头，露出一抹无奈的嘲讽，他看向陆子轩，那只独眼里充满了挑衅。

    “我不知道。”他镇定的说道。

    “你知不知道，为了这个案子，我在此逗留了两天，断送了三条人命。”

    “大人认为是我杀了他们？”穆大勇反问。

    “是你害了他们。”

    杨平此时已经来到了二人身边，他将陆子轩的手从穆大勇的衣领上分开，将陆子轩搀起，轻声在他耳边说道：“大人，您该冷静一下了。”接着，杨平开始为穆大勇松绑，示意其站起来说话。

    陆子轩怒气未消，不过他不得不承认杨平是对的，如果自己继续这般，是问不出什么的。

    “他们给了你多少钱？”杨平问道。

    “三百两，现银。”穆大勇答道。

    “你手底下不止三百人吧，一人不到一两，买他们的命。”杨平讥讽道。

    “你胡说什么？”穆大勇吼道。

    杨平笑了起来：“并非胡说，你负责给他们传递信息，他们想干什么，你大概也能猜到，暗杀朝臣，他们恨不得把整个城都给抹去，对了，这笔账我算错了，如果他们真的达到目的了，那每条人命就不能分到一两了。”

    穆大勇的独眼里第一次闪过一丝迟疑，不过面色依旧沉着冷静。

    “刚刚是生意上的见解，接下来，咱们聊聊江湖规矩，你这笔钱属于不义之财，每一笔都带有人命和鲜血。丐帮，天下第一大帮，贵帮派的原则是，宁可冻死，饿死，被人活活打死，也不愿被同伴出卖，见死不救。而您，又在做什么。”

    “你......”穆大勇愤怒的反驳道，但是终究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有些妥协了，面对质问，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有，你没有考虑过他们的处境，只顾自己私利，此为不仁。此事一出，官府肯定不会坐视不管，他们全部都要受到牵连，而您的那位雇主，事成之后也会赶尽杀绝，他们连大员都敢杀，更何况你们，毕竟死人的嘴更可靠些。还有，阎罗大人，你连鬼市也一并得罪了。”杨平继续说道。

    穆大勇独眼里最后一丝生气被瞬间抽走，他呆呆地望着前方，缓缓地栽坐在椅子上。

    陆子轩见状，继续说道：“官府已经查到你这一层，我现在就可以将他们全数缉拿问罪，之所以要不惜一切代价抓住你，是因为我想揪出幕后黑手，拯救更多的人。”

    “他们根本不重要，他们知道什么，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陆子轩继续说道。

    “你们在威胁我，我就不该活着出现在你们面前。”穆大勇挑衅的说道。

    “没有任何威胁的成份，其实你生死与否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就可以放你走，你出去试一下，他们会不会留你一条性命，就算他们不杀你，官府也不会放过你。”陆子轩看着对方的独眼说道。

    “我们千辛万苦的找到你是想破案，拯救更多的生命，包括他们，你可以至自己的生死于不顾，但是他们呢，你的手下要面对多方面的追杀，你有没有替他们想过，他们只是一群乞儿，本来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陆子轩继续说道。

    穆大勇已经呆住了，这一顿轮番恐吓已经将他的阵脚全部打乱。

    陆子轩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在穆大勇面前来回踱步，三巡过后，他停在了穆大勇的面前，语重心长的说道：“我给你次机会，助我找到那个更大的替罪羊之后，本官保你们平安无事。”

    穆大勇笑了，他缓缓的说道：“好，我说，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杨平也笑了，这正是他的计策，将一个人逼上绝路，然后再给他一条路，无论是谁，都会走上去的。令他欣慰的是，陆子轩竟然这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意图。

    “他，是一个和尚。”穆大勇说道。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一个月前，有位和尚找到我，付了三百两现银，要求征用我手下所有的人。他要求查清京城中所有官员的住址。之后我的人变为他们传递些信息，接头人不固定，有时没有接头人。不久前我发现，他们有多次称我们的行动为“土”。您懂这是什么意思吗？”穆大勇说着看向陆子轩。

    “这意味着还有’金木水火‘”陆子轩说道。

    “信息的主要来源出自哪里？或者说哪个地方出现的频率最高？”陆子轩继续问道。

    “他们会约在一个固定的地点碰头，都是我们的地方，所有信息都是密封加印的，很多东西我们根本就不知道。”穆大勇无奈的说道。

    “你能不能找到他们中的人，无论是谁？”陆子轩问道。

    “我都被抓了，计划肯定有变，上哪去找人。”

    “那你还知道些什么？”陆子轩继续问道。

    “之前我的队伍里有很多他们的人插入，有几个不像是中原人，行为举止都很怪异。”穆大勇继续说道。

    “倭人。”陆子轩说道。

    “很有可能。还有近些时日，我是说我被你们发现之前，他们的信息传递明显减少了。”

    陆子轩缓缓点头：“好，你说的这些都很有用，但都不是关键。穆老大，您还需跟我们走一趟，协助我们查破此案。”

    穆大勇显得很为难，他看向王朔，征求他的意见。要离开这里，还需征求这鬼市一把手的同意。

    王朔咽下一口酒，坐直了身子，大声说道：“听了半天了，还真是精彩。”他大手一挥，继续说道：“带走，赶紧带走，要让他们那伙人知道他在我这里，非得把我这给掀了不可。”

    陆子轩闻言，慌忙架起穆大勇：“我们需要赶紧离开这里，时间紧迫。”

    众人急忙出了地牢，往大街上奔去，这时穆大勇才发现野原青川的存在。

    “你小子什么时候过来的。”穆大勇问向野原青川。

    “穆老大，别来无恙。”野原青川尴尬的说道。

    穆大勇突然明白了，自己暴露很可能与野原青川有关，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几人在穆大勇的带领下，朝最近的出口奔去。

    “穆老大，为保证你的人身安全，还得委屈你进入顺天府大牢。”陆子轩说道。

    穆大勇点了点头，他明白，整个京城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了。顺天府大牢，是目前最好的去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