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行云极目远眺，将寻找的范围扩大了些，忽然，他停下动作，目光落在远处的悬崖绝壁之上。

    那里是一座孤峰，似乎是因山石崩落，形成了一面较为齐整的绝壁。

    它笔直的伫立在那里，落在雁行云的眼中却莫名的有些熟悉。

    那座孤峰的形状，像极了师父的无弦琴。

    若是以这孤峰为琴，奏响天地之音，必能胜过流水所弹的生命之曲。

    只是这琴，未免大了些。

    雁行云忽然有些庆幸，当年师父传授无弦琴的弹奏之法时，自己并未像学习武术那样抵触。

    也许是遗传自母亲的，骨子里对于音律的喜爱。

    他想起了那句老掉牙的话。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雁行云盘腿坐在地上，元力自血脉之中抽离，聚成五缕细丝，向孤峰绝壁飞去。

    这是隐匿于体内脏腑经络的五行元力，为固身之本，只有天道除念师的特殊术法才能将其抽离。

    而且抽离之时，剧痛无比，如钝器在体内缓缓剥下血肉，只觉得剜心断肠也不过如此。

    若是心志稍有不坚，无法承受痛苦而昏厥，离体元力将重归于天地之间，再也无法聚回。

    而且五行元力离体超过一日，则脏腑受创，经络枯竭，自此无知无觉，成为废人。

    即使对痛感的承受能力强于常人，施术之时，雁行云也不禁咬紧了牙关。

    他想起从前曾问过师父，为何无弦琴奏响之时，弹琴的人要遭受这样的痛苦。

    师父告诉他，这是为了世间永远不再有流离失所之人，不再有悲伤痛苦之事，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那时不懂，现在却已明白。

    眼见天地间的五行之力涌向离体元力，初时不过缕缕细丝，渐渐聚集成束，尔后粗如人臂，越来越强。

    他确信自己之前的推测没有错，这里虽是幻境，却是由多个真实空间与虚幻相互交叠而成。

    那些源源不绝的五行之力就是证明。

    因为在完全虚构的幻境里，是不可能聚集五行之力的。

    那五道元力飞至绝壁，如瀑布垂落其间，无弦琴上，五弦已现。

    雁行云抬指，凌空虚划。

    琴声铮铮。

    孤峰为琴，五行为弦，天地之音，响彻云霄。

    流水似乎能感应到琴声，变得更加汹涌，曲调也急促沉重起来，原本欢快的生命之曲，瞬间变得剑拔弩张，杀气腾腾。

    雁行云却毫不在意，只专注的拨弄琴弦。

    琴声悠扬轻快，曲调之中满是希望和光明。

    在雁行云的脑海中，是那个灾难过后，街头卖艺的老人，是那层层黑云之中放射出的万点金光，是身处逆境却仍奋斗不息的执著。

    绝望之中的希望。

    黑暗之中的光明。

    从他的指间，从与他血脉相连的弦上，倾泻而出。

    顾念欢呼着向石门跑去，踏出门口的瞬间，她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收拾笔墨的雁行云，随即转身迈出了脚步。

    眼前居然是一个戏台。

    台上正在表演木偶戏。

    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回头去叫雁行云，发现自己站在一群观众中间，哪有雁行云的身影？

    身后的人还在表达不满，让她赶紧坐下，不要遮住自己。

    顾念坐了下来，四处打量周围的人。

    他们说着闽州的方言，不时对台上的木偶戏表达自己的看法。

    虽然刚到闽城才一个星期，顾念却已经能听懂当地的方言，偶尔还能跟着说上两句。

    所以她观察一会后便确定，自己是在一个表演木偶戏的戏园子里。

    尽管明知这是幻境，却仍旧对台上的精彩表演叹为观止。

    只是……该怎么离开呢？

    又要怎样，才能找到行云？

    顾念取出手机一看，果然没有信号。

    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她鼓足勇气，闭上双眼。

    周围没有鬼气。

    台上的木偶和之前见过的一样，有一种“活着”的感觉。

    除此之外……她伸着脖子四下张望。

    旁边有一张同样的戏台，木偶乱七八糟的扔在一起，无人表演，也没有观众。

    难道……又要比试？

    比谁的木偶戏更精彩？

    比谁的观众更多？

    顾念来不及多想，就被堆在一起的木偶吸引了注意力。

    那些同样活着的木偶，在悲伤哭泣，虽然，并无泪水。

    它们同样是倾注心血而成，却被随意丢弃，无人问津。

    它们在为自己哭泣，也为那倾注心血的人。

    顾念下意识的伸出手去。

    刹那间，她发现自己站在那戏台背后，随即锣鼓声起，大幕拉开。

    木偶们一个个走上台去，亮相，开始表演。

    它们的身旁并没有操偶师，而是笼罩着蒙蒙雾气。

    而那雾气，显然来自于顾念。

    顾念发现，木偶的动作随着自己的心意而行，她却不知该表演些什么。

    她想起雁行云的经历，想起自己，想起孤儿院的孩子们，想起那些无辜者的鲜血，想起这世间的苦难。

    想起在苦难之中挣扎求生的人们。

    台上的木偶开始动作，却没有口白，因为她不知如何去说。

    她轻轻哼起梦中的歌谣，只是不再忧伤孤独，而是饱含着对生命的热爱和期盼。

    因为她记得曾有人告诉过她，越是痛苦无助，越是要放声歌唱。

    歌声之中，有着无比强大的力量。

    观众被她的歌声吸引，转头看向她的戏台。

    “搞什么鬼，这是木偶戏又不是歌剧，不讲口白去唱歌是要闹哪样？！”有观众表示不满。

    然而并不能阻挡偷偷跑过来的人。

    观众越来越多。

    直到最后，座无虚席。

    顾念的耳边听见了一阵琴声，雁行云也听见了她的歌声。

    两人循声望去，发现对方就坐在自己身旁。

    特别的只是，雁行云的身前，多了一把古朴的无弦琴。

    “这是？”顾念觉得那把琴有点眼熟。

    “这应该是我师父的无弦琴。”雁行云低头打量许久，才确定这不是幻象。

    虽不知无弦琴为何会在那个奇怪玄异的幻境中，但寻到师父遗物，仍旧让他觉得亲切和温暖。

    想到“遗物”二字，又有一丝伤感涌上心头。

    感受到他的心绪，顾念无声的握住他的手，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