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生惯养

四十二 种记号

    黑衣人。

    想到这一点,正在强撑上课的我,后背闪过一丝冷风。

    那日逃跑之际,明明沿着学舍长街一直向南就能回到寝所大院。可她偏偏舍近求远,牵着我俩跑出学舍长街,直入东一竖街,适才撞见了太后。

    难道这一切都是卡好了时机,提前预算好的?

    或者只是见机行事?

    那黑衣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又突然联想到大白兔之前说的话,什么妖爹告诉她,小白兔将来会有个极尊贵的干娘,甚至干娘胜过亲娘。

    心口更是一震!

    小白兔的干娘难道是太后?

    然后在高人的安排下,我替小白兔挡了一遭?

    ……

    是这样了。

    可我又很快不敢确信了。细思极恐,因为紧跟着的问题就是小白兔到底是谁,背后高人又是谁。

    我有些抵触答案,整个人如坠水中,李学士讲课的声音开始变得遥不可及。

    头脑发懵,双耳轰鸣,一个脑袋千斤重。我支撑不住,一下子趴到了课桌上。

    依稀之中,李学士停下了讲课朝我走来。

    先用教尺点了点我的桌角,可我坐不起来。紧接着姐姐晃了晃我,我还是动不了。

    守在外头的玫姨冲进来一摸我的额头,“唉哟,发烧了!回去了回去了!”

    一边招呼仙居殿的宫人,一边絮着,早就说了,上什么劳什子课呀!女儿家家的就得养在屋里,不能劳累!

    我身子沉得很,当被一身形健壮的宫女扛走之时,都觉得能把她的肩膀压出个坑。

    姐姐意识到我应激了。

    应激可大可小,小则发烧、生猫藓,大则会丢掉性命。

    她撒蹄跟了出来,攥着我的手不放。

    “这位嬷嬷,把妹妹送回家吧!她水土不服,没准会丢命的呀!”

    玫姨一嗤:“嬷嬷我活五十来岁了,还没听说换个家就水土不服的!”

    姐姐火了,冲动上脑,旋即展开了一场抢人大战。

    拉锯之中,我没有想到小九尾会出来帮忙。她今次竟和姐姐站成统一战线,一改前貌变得极有攻击性,对着玫姨手背就是一口。

    这一口把争抢推向了厮打!

    事态升级,轰轰闹闹,整个学舍大院沸腾了,二十间课室的人全部跑出来看热闹。

    我默念妖爹教给我的清心决试图醒来: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尘垢不沾,俗相不染;

    虚空宁宓,混然无物;

    无有相生,难易相成;

    ……

    反复默念,心清自明,果真凑效!

    我醒了半分,感觉头顶之上群声乱躁,众爪乱挠。

    仿若置身于抢菜现场……

    于混乱之中摸出颈间小玉笛,快速吹响,渴求着李枕能速速赶来救场!

    这三声笛响,简直把猫命都吹了出去。

    我不知道李枕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在我昏沉的这段时间里,李枕和阿盾,姐姐和小九尾,四个人直戳戳的跪到了仙居殿门外。

    太后气的直摔茶杯。对于她来说,弄来个丫头养养不过是桩微不足道的小事,却遭到这么多人反对,当间还包括她的亲孙儿。

    激起了太后的胜负欲,事情好像越弄越糟了。

    一天一夜后我才清醒。

    睁开眼时,正值月儿高挂树梢。

    又快到月底了。

    忽地坐起,有一刹以为自己回到了家里,可是看着华贵到陌生的寝殿,不觉心底生寒打了个喷嚏。

    玫姨一步从帐子外迈了进来,尽快与我披衣,“哎呦,是哪个不长眼的把熏笼给撤了。”

    一宫女趋着步子连忙答话:“嬷嬷,外头青梅都挂果了,是时候撤暖炉了。”

    “春捂秋冻不懂么,况且刚退烧不能冻着,抬来去。”

    “是是,奴婢这就去。”

    玫姨坐到床边,给我身上的小袄系着扣子。她手背上的牙印晃来晃去的,这才叫我忆起之前发生过什么。

    “嬷嬷……,您没事吧?”

    玫姨一笑,弯着眼睛看我,“你想问的不是嬷嬷,是想问他们几个吧?”

    我朝她嘟了嘟嘴。

    她接着道:“都没事!也就各个跪到了晚上,传徐侍书,陈尚食过来听了一番训斥,然后就把人领走了。仅限如此,没旁的事。”

    “那殿下呢?”

    “他更没事了。太后原本吓唬他,说要给他一顿板子,那奴婢们还不得帮着打马虎眼呀。只说那板子厚重,哥儿要是吃不住疼,一个鲤鱼打挺儿翻了个面,那可就糟了,还怎么抱重孙子呀。”

    “哈哈哈。”

    “太后一听,自个儿也笑了,也总算是哄住了。不过提醒还是要有的,罚他回去闭门思过了。”

    我弱弱看着玫姨:“嬷嬷,还是多亏您大人有大量,姐姐她只是一时情急,不是诚心不尊敬您的。”

    “嗐,嬷嬷知道。事儿都过去了,你今后好好听话就成。”

    我浅叹一口气,随着玫姨下地去找太后。

    太后正坐在暖阁里,衣衫半褪,一旁有女医正在施针忙碌。

    仔细一瞧,下针的左肩上,好深一条伤疤!

    玫姨搂紧了我,下巴硌在我的脑后:“看见娘娘的旧伤了吧,都是你弄的。”

    “我弄的?”

    “对呀,你前世派兵增援娘娘,结果故意安插进一**细,害得娘娘中了一剑。现在每到阴雨天,换季时候,肩膀就疼的不行。”

    “……”

    我虽感慨,可也无语了。她们入戏入的好深,已经开始一句一个前世了。

    再说这都是啥前世哦,貌似有弑母戏份?

    玫姨又一推我:“还不过去说两句体己话,为前世的自己认个错?”

    行,你们牛逼。

    我是真心服气。

    那就认错呗。有道是,我即他人,他人即我。替曾经的玉公主认个错就认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迈着小步溜了过去,太后一看是我,笑了,朝我抬起右手。

    “小宝儿,你醒了。”

    我配合的被她捋着毛儿,轻言轻语:“您喊的小宝儿该是玉公主。可排行老幺的不应该是乐公主吗?”

    太后莞然:“大宝儿是陛下,小宝儿是玉公主。至于乐公主,乃是小小宝,不过叫着不顺嘴,便一直称她乐儿。娘娘当初没想过还能生育第三个孩子,就提前把小宝这个昵称给用了。毕竟那时候,已然四十多岁了。”

    我挠挠头:“是不是还有个二宝,就是持盈县主。”

    “哈哈,真聪明。”

    太后一刮我的鼻子,又一叹气:“只可惜两个嫡出的女儿都养不活,不过好在,你回来我身边了。”

    我的情绪随着太后迷离辗转了片刻。

    这是一个多么复杂的人呀。

    我好奇问道:“娘娘,那您是喜欢小宝多一点,还是喜欢小小宝更多一点呢?”

    太后忍着针灸疼痛,目视窗外,唏嘘起来:

    “你倒问住我了。”

    “小宝刚没的那几年,我几乎忘了她。”

    “就算在乐儿消失之前,我也没想起过她几回,主要也是不愿想。”

    “可是乐儿一消失,我的回忆却多半是小宝的。”

    “你说,这怪不怪?”

    太后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叫人读到了她的可怜之处。但她不知我已给她种下了记号。

    这个记号叫做——危险。

    珍爱生命,远离危险的危险。

    但该演的戏还是要演,联系到李学士占卜的结果——乐公主是个傀儡。况且早在上元节,李枕往妖市一趟就是受太后所托。他早就原封不动的将妖族长老说的话转述给了太后。所以说,太后娘娘或许心里门清,乐公主只不过是当年自己去紫草坡求来的傀儡,现在只看愿不愿意承认了。

    “娘娘,也许答案您自己知道。”

    她的眸子闪避了一下。

    呜呼,唯太阳和人心,不可直视呀!

    说起种记号,这是我们动物的先天禀赋。

    凡修道,人易而物难,人气纯,物气驳也;成道,物易而人难,物心一,人心杂也。

    所以说,因为猫咪先天气息杂驳,人气不牢,再加上修为过浅,就容易变回原形。故,容易醉而变,睡而变,仓皇惊怖而变。

    然又因为“心一”,也就是心思单纯,所以比人更具有灵性,更容易证道成仙,更会调用万物之力。

    心定则气聚。充分集中意念,两腮的腺体便会根据情绪,产生出一种相应的味道来。

    适而择选时机,种到人的身上去。

    此种味道经年不散,几乎能跟随人的一生。

    所以说有的人走在路上,会有猫狗出来讨食,便是因为原先被种下了“快乐”“可靠”的记号。

    而方才被太后胡撸毛的时候,我便趁机给她种下了“危险”。

    这是提醒,更是警钟。

    提醒同类们尽量远离此人,更是提醒自己要对这个人保持警钟长鸣。毕竟等国师回来,她就要洗掉我的记忆了。

    可危险在前,我却显得无计可施。

    更糟的是明日又逢学舍十日一休,我根本见不着姐姐。李枕又在禁足之中。

    如此孤立无援,我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