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悲歌

第33章 【暗战】(下)

    昨日,尊朱峰受尊朱先生之令,上了趟七里洲,哪知镇八方带着一帮嫡系去了月亮潭,听说是去考查基地准备大兴土木,本想独自闯上潭,转念一想觉得不妥:月亮潭无固定居民,万一相遇,事情反糟,只好无功而返。

    当晚,伯侄又商量一阵,决定来日再探。

    今早天刚亮,尊朱峰又去了七里洲,希望赶在镇八方登潭前,远远瞧上一眼,是驴是骡就可向大爹交令了。

    尊朱先生心里一直搁着此事,因此不顾郭渔头强留,太阳还老高就赶回了潺陵镇。走进山货铺,侄儿不在,只夫人照看生意。

    见先生进门,夫人急急告知他说,峰儿中午就回了店铺,没吃午饭又出了门,说赶急去山里办趟货,临行前叫她原话转达大爹,什么什么教头不在洲上,又没瞧见,说是三天后准有眉目。

    听夫人说完后,一股不详兆头猛然从尊朱先生心底升起。凭侄儿手段,要瞧见教头应该不是大问题,去了二次没瞧见,这问题就大了,也许教头没在洲上,也没上潭。去了哪里呢?他要干什么呢?

    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你在摸他的底,说不定他也在摸你的底。要是那样,还真低估了对手。

    尊朱先生不是搞情报工作的,见不得光的消息来源一直依赖侄儿,侄儿不回,他就成了聋子瞎子,怎叫他心安?

    尊朱夫人没发现老爷有心事,开心地笑着继续说道:“咋晚你那乖徒弟,给俺家丽儿送个香囊,吓得丽儿脸都红了,瞧着我不敢收,老爷,收还是不收?”

    “哦……哦……”尊朱先生的思维还停留在七里洲教头身上,一时没接上话头。

    尊朱夫人还是没发现老爷有心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接着说:“这孩子,怪亲人的,讨人喜欢。”

    “好……好……”尊朱先生仍然心不在焉地哼着。

    “老爷,问你呢?你没什么事吧?”尊朱夫人提高声音问道。

    尊朱先生这才回过神来,笑应道:“没事,啥事也没有……”随后故作生气地说道:“那小混蛋,老黏在我家,哄着你们呢,不过,我还有点小喜欢……现在老爷子老夫人都不在了,家里的事,还望夫人多拿主意才好。”

    “老爷,当初你一天往我家跑多少次呀?还笑后生,是你教出的徒弟吧?”尊朱夫人眼泪都笑出来了,“妮子是我生的不错,也有你的一半,你现在交给我管,好大方啊,事情弄的好,无功,办砸了,还不都怪在我身上?不干!不干!”顿了顿又说:“要不,把个妮子劈了,你嫁一半我嫁一半如何?”

    “你呀你……”尊朱先生禁不住哈哈大笑。

    这个家没有男尊女卑,出奇平等。尊朱夫人也是富家闺秀出身,先有“自由恋爱”,再有媒妁之言。婚后相亲相爱,老夫老妻老了仍然相敬如宾,一家人和和美美,在老家一带人人皆知传为佳话。像今天这种小玩笑,日常生活中处处可见,给这个家庭增加不少幸福指数。

    在封建社会,这是少有的一对夫妻,相濡以沫不忘初衷,享誉江湖。如果那时有电视,我绝对不惜重金给他们做期“模范夫妻”节目。

    三天后,峰儿还没回,尊朱先生着实着急了,他隐隐约约感到事态发展有什么不对劲。峰儿不能有事,如果有事如何对得住他死去的娘,如何面对他爹?他后悔不该逼他太紧,摸清一个人的底细,非一朝一夕之事,是自己太性急,把他推向风口浪尖。峰儿啊峰儿,此时此刻,你在哪里?

    他说他上山办货,然仓库满满是货,这明显是隐瞒他大婶的善意谎言,莫非性急独闯月亮潭?如果落入那帮恶人之手,麻烦就大了。想到此,背心不觉袭来丝丝凉意……

    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得另寻信息渠道,于是,他找来大徒儿黄子龙,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黄捕头与尊朱峰平时交往不是太深,但他是师傅的至亲,偶尔遇见,相互问候,十分客气。今听师傅说托侄儿去七里洲做包打探,况且几天未归,不免担忧起来,多少有点埋怨师傅,不该让一个无辜者只身犯险。

    “师傅,峰哥一介商人,细作之事,不是他强项,无事则可,有事徒儿怎向师傅交待?”黄捕头想了想,忧心仲仲地接着说道:“七里洲近年来,人际关系变得十分复杂,徒儿其实早有耳闻,只因公干忙,一直未腾出时间插手,近段有件命案缠身,又不能分身……这样,明儿我放几个眼线上趟七里洲找找看,也许能探得点消息,徒儿想,光天化日之下,那帮人如要对峰哥下黑手,应该有所顾忌。这事就交给徒儿吧。”

    可悲的是:尊朱峰何人物,黄捕头哪里知晓。只是责怪师傅没早对他说,这种事,早就应该交给他去办的。

    “也许师傅想多了,再说,峰儿与他们又没仇,对峰儿下手,师傅也觉得可能性应该不大,只是这孩子娘死得早,师傅不得不多份心事。”尊朱先生想了想,接着说道:“也许,真像峰儿说的,听得哪里有便宜的好山货,到别处打货去了。好了,这事还是等等再说。”

    其实,黄捕头对三洲的势力变化,开打前就有所关注。按理,七里洲不会轻意与书院洲公开为敌,就是联合五里洲,也未必敢抗衡,关键是不知何时来了一帮身份不明的人捣鬼,最终目的是什么,还得查实。这群人不简单,似乎与潺陵镇地方势力,有着千丝万缕扯不清的瓜葛。

    “师傅,也不能掉以轻心,徒儿认为,好像有一只无形的黑手,在向我等悄然靠近。总之,峰哥不能有事。”

    接下来,黄捕头说出了二个人,一个是护镇团练马彪,另一个就是神父。据线报,七里洲教头与马彪其实相互认识,公众面前却又装着不认识,何为?值得推敲。

    再有,马团练原本副职,前不久通过民选,正副来了个换位,据说这中间与神父活动有很大关系。护镇团有很多人入了教,系神父教徒,选举时几乎所有的教徒都投了马彪的票。

    自马彪为正职后,要求镇勇人人入教,否则将被淘汰,除刘团练及其身边几个铁杆兄弟外,护镇团几乎清一色天主教徒,肯定,马团练与神父事前已达成某种默契,明看好像各取所需,至于后面隐藏着什么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尊朱先生静静地听着,渐渐皱起眉头,听到此处,禁不往问道:“护镇团这样大的变数,你泰山大人没干预?”

    黄捕头解释说,护镇团本系民众组织,半工半兵,有事集中训练,维持治安,无事自己劳作,系松散性民间组织。

    原有官方补贴,知县还可约束,近两年来先是拖欠,后来干脆全裁了,仅靠镇商会摊派维持运作,神父是大手笔赞助者,又有众多教徒帮衬,所以说话特灵。随着教徒增多,渐渐做大,现在是说话越来越灵了。

    端人碗,服人管,神父几乎要把知县架空了。马彪很专权,对知县的指示,除了有推不脱的大事发生,勉强动一动外,平素总是阳奉阴违,哪里调得动?

    现在的县老爷呀,只是个摆设,只要不闹出命案,多事不如少一事,懒得管,以免逼急后闹出麻烦来,自寻烦恼。

    尊朱先生又问:“原团练--现在的团副为人怎样,斗不过现任马团练?”

    “哦,你说的是刘本直,这人还可,比较正直,遇事一根筋,原则性比较强,神父派人力图说服他入教,碰了几个软钉子。他说神父是个伪君子,还说神父是幕后最大的鸦片贩子。他爹是吸鸦片死的,所以最恨贩毒人,誓不与其为伍,还不许镇勇入教,得罪神父太深,所以弄得今天大权旁落……幸喜有一身武功,身边还围着一帮铁杆兄弟,余威还在,又有泰山大人与徒儿挺他,才没踢他出局……”

    说完这些,黄捕头还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数月来,从七里洲、五里洲与书院洲闹磨擦,到护镇团失控,再有神父的上跳下窜,加上一个藏头露尾的教头,似乎有一条无形的暗线连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

    听完这些,尊朱先生长长吁口气,想不到小小潺陵镇有如此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这远远超出他想象范畴。面前这位爱徒,与他分析到一个点上了。他低头沉思片刻,又问了一些情况,师徒商量一阵,最后尊朱先生给黄捕头提出了五条建议:

    第一,拉住刘团练,结为心腹。协助他夺取护镇团控制权。

    第二,迅速摸清七里洲教头底细。

    第三,凭借“官威”及江湖名声,争取出任护镇团总教练。

    第四,借禁毒,狠狠地打击一下神父的嚣张气焰。

    第五,速与康知县沟通,提前作些准备,拟定反击计划,届时一招制胜。

    师徒又商量一番,讨论了些细节,这才各自回家。

    好几天过去,黄捕头放出眼线上了几趟七里州,哪有尊朱峰踪影,黄捕头暗暗着急,正欲亲自出马,康知县却接到了澧州传来的一纸公文,有人举报子龙村私造军火,出售给书院洲,书院洲抢占他人土地,炮击良民,明目造反,特责令速查,严惩不殆云云。

    康知县拿着公文反复看了几遍,沉思一阵,心里骂道,他娘的,哪个吃了豹子胆的背后捅本县刀子啊?是得查查,是得“严惩不殆”!

    他唤来师爷与黄捕头,递过公文让他们传阅后问道:“咋办为妥?”

    师爷看完公文后吃一惊:“造反?这个帽子戴的不小啊。”

    “谁捅的刀子?查出来让他消失为好。”黄捕头显然一时不能接受现实,冲口而出。

    康知县倒还冷静,绷着脸说道:“先别自乱阵脚,目前需解决二件事。既然事情闹大了,1,想想如何亡羊补牢,2,这公文怎么复?”

    三人讨论一阵,商量来商量去终于拟出一个最佳方案:

    1.三洲渔夫组织一次大型联欢会,玩龙舞狮唱大戏,大肆宣扬官民一家亲,乡洲一片祥和。这事由黄捕头组织,由知县亲临主持。

    2.大炮系潺陵县官府所制,并非民产,用于非常时期护城御敌,此次动用,兵不血刃,仅放空炮大显天朝之神威,有效地平息了一场民间群殴。

    3.发现一股身份不明之人,上跳下蹿,挑唆渔夫抢占地盘,严重搅乱潺陵社会治安,不日可揪出祸首,以正国法。

    议事精神十分明确:抓紧实施第一条决议,务必达成良好效果,消除械斗影响。第二条目的是:澄清实事,抨击造谣告密者。第三条指向是:归罪恶人作恶。如此三条一并上传州衙,说明情况。此公文由师爷起草,知县再去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