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悲歌

第94章 【福兮祸兮在命】 (上)

    夹山寺与潺陵早已建立起一条情报网,这是条绿色通道,不但安全,且十分快捷。

    山寨内部结构稳定后,尊朱峰又回到了九道湾,引领半白半黑的洲勇配合他大爹奋力发展反清势力。所谓“半白半黑”,是白天打鱼劳作,貌似良民,黑夜发现来往商船,达官贵人,尾随跟踪,一旦出了澧州地界,照抢不误,并不打收条。

    “龙爷,听说镇八方跑了?”

    龙恶仙一边抽着水烟壶,一边回道:“贤侄啊,这个镇八方,不但胆子大,野心更大。我劝过他多次,就是不听。这次玩大了,把天顶了个洞。抓了,只可恨又让他逃了,我也是刚知道。”

    “叔,你们认识?”尊朱峰吃一惊。

    “何止认识,老相识了。”龙恶仙不紧不慢地吸了几口烟,吹掉烟灰,再次装上烟丝,接着说道:“前些年,你爹与我商量,想收编他,不得不若即若离……这家伙求我办事时,说得天花乱坠,稍得点势,拒我千里。这恶人啊,养不家,蓄山养虎,虎大伤人啊……我真后悔为他办了两件不该办的事……”说到这里,打住话头,连连苦笑。

    “此话怎说?”

    “第一次,套上王渔头,帮他混进七里洲,没有王渔头,他岂能在七里洲站住脚?立不住脚,岂能做大?第二次,又是他求我,想在镇上云义阁搞事,我虽未点头,但没反对,算是默许。哪知是偷袭神仙妹妹……事后我找他讨说法,他却躲着不见。想想后悔。好在偷袭失败,要不,黄家怪罪,我的脸皮往哪儿放?这恶人啊,养不家。蓄山养虎,虎大伤人,这一逃,潺陵又不安宁了。”

    “叔,您说他今往哪里逃?”

    “二个去处,一是归队,与残匪汇合,二是去了荆州,听说他在荆州边境养了个妞。”说到此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补了句:“具体地址,实不清楚。这事不能马虎,得尽快传上山。”

    尊朱峰点了点头,安排人手火速上山。

    听说走了镇八方,尊朱先生大惊,一刻都不想在夹山寺待下去了。尊朱君想劝父亲多留几日,说儿孙绕膝,媳妇贤惠,这样的日子实在太短,依依难舍。

    可是他知道父亲脾气,反清复明为公,家人相聚为私,先公后私这是家训家规,谁都不可越度,只得噙着泪水送父母下山。

    临别时,赵夫人拖着二个孩子上前道别,忧伤说道:“爹娘小心慢行,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媳妇有一事相求,两个孩子已有乳名,求爹赐以学名。”

    尊朱先生心肠并非铁打,感情很是丰富,只是不轻意流露,强忍泪水,陪笑道:“贤媳,孩子起名之事,君儿早提过,仓促启程,来不及细想,那就老大叫天,老二叫亮吧。希望他们这代能熬到天亮。”

    尊朱君点头认可:“尊朱天,尊朱亮,很好,祖祖代代奋进,目前局势一片大好,早应天亮了。”

    “是呀,应该天亮了。”尊朱先生深有感慨地叹了口气,说道:“君儿,昨天给你讲的“龙凤刀”来龙去脉且要牢记,有机会去潺陵,一定要拜望你那位天赐表姑,难得啊,二百多年了,大概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吧,相会之时,既驱逐外夷之日……”

    父子紧紧地拉着手,迟迟不肯松开。突然,尊朱先生推开儿子,从怀里取出龙刀递给儿媳,说道:“家中没什么好东西,这祖传宝刀就由你保管好,希一代代传下去,以此为尊朱家族精神寄托……”

    接过宝刀,赵夫人泪流满面,觉得好沉好沉……

    尊朱先生携夫人下山后,一路沉思不语,他在想,君儿兵强马壮,山寨稳定,且钱粮充裕,他的一套发展模式,先人不如也!老夫不如也!这是他探亲最大的收获。

    蓦然,他大有一种“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之感。

    他又在想,如何才能将潺陵九十八洲十八镇兵勇运作起来,拧成一股绳,配合君儿集汇火种,向腐朽的满清朝廷发难,吹起冲锋号?

    吸取以往抗清经验,他不停地提示告诫自己,朝廷虽衰,毕竟树大根深,绊根错节,仍是个庞然之物,只有不停地骚扰它,游击它,吸尽它的血,才是目前正道……思来想去,觉得时机还不成熟,得等,一旦烽火四起,逮住时机,尚可致命一击。

    尊朱清啊尊朱清,忍辱负重大半辈子,到底何时能见天日?他不相信自己能等到那一天,然从儿子身上似乎看见了曙光,后生可畏!他为儿子的事业日渐旺盛感到骄傲。想着想着,一股热泪不由涌出眼角……

    尊朱夫人与尊朱清夫妻多年,罕见丈夫滴淌过半滴泪水,今见实为稀罕,误为父子分离难依难舍落泪,不由问道:“舍不得孙子吧?都说老爷心硬,其实不然。”

    “是吗?沙子吹进眼,夫人帮吹吹。”

    “想得乖,老不正经!”

    仿佛回到初恋,老人也有黄昏的爱……

    回到潺陵后,正好碰见黄捕头押着镇八方与朱寡妇母女一行,尊朱先生了解情况后,一块石头落下来,仰天叹道:“天地轮换,苍天有眼!”

    曾五总算捡条命孤身逃回德山,所带精英,全部陨命潺陵。

    牢头也未逃过一劫,五根金条,有命赚,无命消受,人死了,金条没死,藏在哪里?无人知晓。

    然,若干年后,潺陵镇街道两旁的木电杆被水泥电杆取代,在挖坑换电杆时,五根金条终于露面,是不是牢头的,不得而知。如果我早出生一百年,肯定会背着铁锹去挖,你信与不信?(痴人说梦笑掉牙)。

    原老大,现任老大,久久未归,急坏了曾五。派人打探,得知镇八方被擒再次入狱,钱义不知所踪。

    若大山寨,蛇无头儿难行,只得赶鸭上架,曾五顺理成章地坐上了头把交椅。

    论武功,论义气,论资深,坐上这位子没得说,论心机,论调度,论智商差前任两位老大一大截,所以他这个一把手当的很累。

    特别是钱义本家兄弟,不太买他帐,吵着要找钱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其实他也想钱义早日回归,肩上的担子就轻多了。然毫无音讯,哪儿去找呢?

    话说钱义落水后,命不该绝,冰冷刺骨的河水唤醒了他。他虽不是“水鬼”,狗爬式倒会几招,加上冬天穿着棉衣棉裤,一时半刻沉不了,求生欲让他鼓足勇气,奋力向岸边游去……可时间一长,衣裤浸湿,浮力下降,棉衣棉裤反成累赘,受伤的腿无法在水中给力,渐而不支,一连呛了几口水,又不敢大呼“救命”,一怕镇八方听到再害他,二怕声张起来落入乡勇之手。

    眼见活不成,心里百般憋屈,先骂镇八方不是人,为己逃命,连救他的恩人都敢暗算,死后做鬼也不饶过。后骂曾五糊涂,坚持要救镇八方,害他丢性命,如能逃过此劫,剐了他!

    骂归骂,如何上岸摆在面前……

    必然中有偶然,偶然中有必然。正好有一渔船停在岸边,船上有对父女,父亲中年丧偶,因穷无力续弦,从此天做被,船做床,父女相依为命,靠打渔苦渡营生。

    父亲姓昌,同行叫他昌渔佬,天生老实巴交,女儿乳名小花。由于常年在水上劳作,几乎与外界隔绝,加之父亲不善结交,女儿的婚姻一年搁一年,时间流逝,小花变“老花”,二十五六还未嫁人。她怪命苦,婚姻无人作主,后来也就木然了,想想父亲可怜,走后谁与相伴?渐渐起了当老女的想法,每天只顾劳作,心痛父亲。

    这天,父女天亮前在河道上布好鱼卡鱼钩,船停岸边稍作休息,突然听得水中一声巨响,接着传来搅水声,以为大鱼上钩,心中一阵狂喜,急忙划过去,见是一个人正在水中挣扎,吃一惊,俩人合力拖上船,已奄奄一息。

    父女常年漂泊河流,寻短见跳水的,失足落水的,见得多,也不只一次救人,颇有经验。

    昌门渔佬将钱义平躺在船头,翻个身,让其头伸出船弦,再在背上拍几拍,揉几揉,大口大口水从嘴里吐出来,不一会,钱义喉咙里就发出了轻微“哼”声,得救了。

    紧跟着,又将钱义上上下下的湿衣湿裤扒个精光,拖进船舱用被子扎扎实实地捂着,小花烧了碗姜汤,点燃一支半截蜡烛,一勺一勺喂进嘴……慢慢,脸色由白变红,额头渗出细细汗珠,大口地喘着粗气。又过了一会,终于苏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