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悲歌

第5章 【天大地大人最大】(下)

    办完朱寡妇的丧事后,宋牢头没闲下来,他本想拿此事讨好斤半,然斤半的脑子好像出了问题,大部分时间呆呆傻傻的,叫她奶孩子就奶孩子,叫她吃饭就吃饭,不提示她,孩子哭哑嗓子也不管,自己一天不吃也不叫饿。但也有清醒的时候,清醒时总是流泪,能说几句人话:“大哥,你是好人,真谢谢你,你就是我亲哥,是孩子的亲舅……要不,孩子叫你干爹好么?”

    “好哇好哇,我没夫人,就有了儿子,天大的好事。”

    见斤半说这话,宋牢头信心大增,还没傻,还有希望,于是愈发殷勤,忙这忙那,周到细致,不了解情况的人,以为是孩子亲爹。

    时间过得快,孩子满月了。荆州提人催得更急,这次有京城公文下达,康知县再也顶不住,只得办好交接手续,眼睁睁地看着斤半上路。这天,斤半的脑子超常清晰,流着泪水将孩子抱给宋牢头,戚戚说道:“此去荆州,是死是活无法预料,今将娃娃托付给哥,若留得性命,再接回,若一去不返,哥留着做个伴,长大给哥养老……带不下去,还烦哥找户人家送了,昨晚妹给他想了个贱名,就叫牢生吧……妹命苦,牢生好歹是条命,请哥善待……妹到阴间,一定护佑哥洪福齐天……”说完哭拜在地,递上玉镯。“妹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此玉镯系母亲祖传遗物,也不知值不值钱,送给哥做个念想……”再拜三拜,起身跟荆州官差离去……

    第三天,荆州传来消息,押送斤半的两个官差,被人杀死在荆州境内,斤半失踪了。

    听到消息,潺陵县衙上下议论纷纷,有的说,一定是土匪作恶,杀了官差,抢斤半上山做了押寨夫人,有的说,为了浮财,一定是被镇八方的余孽救走了。

    至于为何会发生此事,就连康知县、尊朱先生、黄捕头及办案中心人物等,也无法惴度出斤半去向。然,有一个人知道来龙去脉,心中窃喜,只是不吭声。

    斤半离走后,牢生只得暂交女监看护,女监心中有亏,照顾还算尽心尽力,然无人奶娃,哭得凶,只能用米糊取代,也许贱人贱命有贱胃,竟很快适应,而且食量超大,吃了睡,睡了吃,不哭不闹惹人爱。牢房闲人多,为讨好宋牢头,抢着逗他抱他是种乐趣。

    那天,王渔头给娃儿做百日酒,王家大院张灯结彩,七姑八姨,上老下小,挤进挤出,嘟嘟囔囔,空前热闹。

    宋牢头包裹着牢生来得最早,王渔头一眼瞧见,笑脸迎上:“哈哈,还有个小主客?来来来,与吾儿比比,看谁重?”

    甜儿抱着百日宝宝,打扮的花枝招展,见状,扭着屁股凑过来,嘻嘻笑道:“好好好,都抱抱,看谁重?”

    三人轮换抱了抱,都说好沉手,又抱在一起比比谁乖。这一比不要紧,惹得王渔头笑开了花:“你看你看,到底是表兄弟,两个娃娃还蛮像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甜儿心底“嘎巴”一下,不由脸上掠过一道惊慌,稍纵即逝。王渔头今日大喜,哪顾许多,自顾与两个娃娃逗耍。

    甜儿反常,没逃过宋牢头眼睛,再细细端详两个娃娃,大惊,怎么像对双胞胎啊?奇了,表兄弟相像的多,如此相像,少!心想:也许太小,刚出生的娃儿大概一个模子吧?长大也许就变了。

    心中正疑惑,潺陵有头有脸的人先后都到了,他抱着娃急忙闪一边。他明白,如有人见到两个娃娃产生非议,对他与王渔头的日常交往不是件好事。于是,找个不起眼的席面坐一边。

    场面上的人越来越多,众人欢欢喜喜送恭喜,更有人围着“小主角儿”指指点点,说些恭维话。宋牢头担心事情扯到牢生身上来,借故娃娃还小,怕伤风,吃了几杯,献上礼金,提前离了席。

    夜宴一直持续到二更,王渔头余兴未尽,突然提议尊朱先生一定得给娃娃赐个名,还不停地拍马屁说,先生懂周易,懂五行,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只有先生开金口,才能满堂香。

    黄二爷打着哈哈抢白道:“王爷,咱们都是庄稼人,庄稼人就得依庄稼汉规矩,名字越贱,娃儿越好养,我看叫贱狗好……满堂香不香?”

    全场哄笑,包括晚辈潺陵三侠五虎神仙妹,都没大没小地举杯高呼叫绝,各位渔头更是来劲,随着大流疯叫,都夸好!酒会达到高潮。

    王渔头急了,慌忙分辩道:“乳名随手一抓,一大把,我求先生想个学名,难道好笑?”

    尊朱先生跟着众人笑了一阵,突然挥挥手止住笑声,转向王渔头说道:“王爷,求学名不敢,送娃娃乳名吧。王爷一不缺钱,二不缺人,三不缺势,老来得子,必有后福,就叫来福如何?”

    “好!好!好!”王渔头连叫三个好字,大喜道:“这名字带劲,老来有靠,我喜欢!”

    宴席散后,各自拖着醉醺醺的身躯离去。到了点将台,黄二爷领着一行人回了子龙村,黄捕头与尊朱先生结伴回镇。

    一路上,黄捕头默不作声,两腿有些不稳,飘着。尊朱先生看出徒儿有心事,不由问道:“子龙,你平素不是这酒量,何为?有事放不下?”

    “师傅,徒儿心里苦,正想与师傅一吐为快。”黄捕头苦着脸,不悦地说道:“斤半押往荆州时,把她娃儿托给我二娘她哥,后斤半途失踪,娃儿成了孤儿……这事咋办?总不能老是养在牢房吧?我那舅爷,吃的是官饭,有若干公干要做,还得照料孩子,公私不明……泰山大人不悦,建议找户好人家,舍了。再说,一个大男人,整天围着娃儿转,是咋门子事嘛?昨天,我爹拉着我商量,说二娘要收养牢生,爹的脾气徒儿岂不知,明为商量,实为通知……”

    “你咋想?”尊朱先生打断徒儿的话问道。

    “二娘多年无出,其实,徒儿也不反对她抱养一个,可牢生是镇八方的根,我家总不能帮仇家养孩子吧?我知道,这全是我二娘她哥的主意。还有,我爹的意思徒儿明白,看见王渔头老来得子,添了个大胖小子,不服输,要比比,死要面子。”

    尊朱先生笑道:“那你到底咋想?”

    “咋想,徒儿能阻止?所以今与师傅说起,是想请师傅出面说说,我爹最听先生的。”

    尊朱先生沉思半晌,继续笑道:“子龙,师傅知哓你想了些什么?而你只说第一层,更深一层没说,师傅替你说了吧,你最担心的是娃长大后恩将仇报吧?”

    黄捕头睁大醉眼惺忪的眼睛,朦胧地盯着尊朱先生,心底暗暗佩服:什么也瞒不过眼前这位圣人。低下头,再不作答。

    快到家时,尊朱先生说出以下一番话,建议徒儿顺着思路认真想想。

    1.此系家事,师傅不便插手。

    2.牢生亲父镇八方是大恶之人,潺陵县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谁家敢收留?既收留,唾液也将淹没他一生。

    3.宋牢头单身,毫无奶娃经验,又公干缠身,可否带活?

    4.牢生如着落有权有势人家,谁敢多言?便于成长。

    5.斤半不在人世则罢,若在人世,久后必然找来,玉佛也许就有着落。

    6.人世间复杂,有的恩将仇报,有的仇将恩施,观牢生面像,可见斤半之善,可见镇八方之智,如能继承两者优势,长大后绝不平凡。

    7.人之初,性本善,不在谁生,而在谁养,更在谁教……救一无依无靠的弱小生命,特别是仇家后代,不比做一两件好事,而是胸怀,是一种超然的大善大爱……

    未了,尊朱先生突然收住笑容,脸上变得严峻起来,意有深长地补一句:“天大地大,人最大,谁都有生存的权力!”

    黄捕头听罢,细细玩味一阵,恍然大彻大悟,醉意顿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