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睡。

    孔辛的脸愈发苍白。

    淡淡的眉眼，淡淡的口鼻，整个人就像是印在寡白宣纸上浅浅的水墨画，仿佛再过些时日，他就要化开了去。

    孱弱得令人心痛。

    云锦伸出小手，糯糯的喊：“哥……哥……”

    孔辛依旧不说话。

    他神色淡漠，走过来把一个东西塞到她手里，转身就走。

    云锦好奇的拿起来看了看。

    是个木头刻的小人偶。

    拇指大小。

    有鼻子有眼睛，有手有脚，还有栩栩如生的头发丝儿。

    看着还怪精致的。

    云锦从来没照过镜子，也看不出这小偶人与自己有几分像。

    她只是感觉这小偶人在笑。

    西子姐姐和缨子姐姐围拢过来。

    “好漂亮的玩偶。”

    “没想到孔辛弟弟的手这么巧，以后有机会了，让孔辛弟弟给我也刻一个。”

    “我怎么觉得这小偶人跟云锦妹妹有点像？”

    “是有点像。”

    姬西子和姬缨子对这小玩偶很感兴趣的样子。

    云锦大方的伸出手，想把这小玩偶借给两位姐姐玩。

    孔寅连忙伸手拦住她。

    语气有些冷硬。

    “这是我弟弟第一次给人刻东西，他既然送给你了，你再怎么不喜欢，也好好留着，别动不动就给别人。”

    “唔~”

    我没有不喜欢。

    我喜欢得很。

    我不借给别人玩儿就是了。

    云锦握紧小玩偶，想不通孔寅姐姐为什么会有点不高兴。

    庙内。

    兔子一家四口已经在瓦罐里团聚了。

    姬南子坐在火堆旁，用一块破布擦柴刀上面的兔子血。

    姬非子把洗好的野姜放进瓦罐，又拿勺子在瓦罐里搅了两下，扑鼻的香气，馋得人口水直流。

    稍远一些的地方，韩无恙坐在那分拣草药。

    阳光透过破败的窗户洒在他身上。

    他眉眼低垂，神色专注。

    草药是很神奇的东西。

    能救人。

    也能杀人。

    之前他们一直是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昨儿成功调制出化骨水之后，他突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哒哒哒～

    有脚步声过来了。

    韩无恙抬起头，看到四个妹妹走了过来。

    他眼神柔和了几分：“怎么了？”

    “无恙哥哥，我们想请你给云锦妹妹脸上弄块胎记。”

    “胎记？”

    “胎记也行，疤也行，总之你把云锦妹妹弄丑一点，这样就没有坏人打她的注意了。”

    “嗯。”

    韩无恙觉得几个妹妹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想到要弄胎记，他脑子里又浮现出相应的植物，马蓝，苏木，栀子，乌桕……

    别的不好找，马蓝和乌桕后山倒是有不少。

    长在什么地方他也一清二楚。

    韩无恙站起身。

    “你们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无恙大哥等等我。”

    姬非子小跑过来：“无恙大哥，你要去采蘑菇吗？带上我吧，我也要跟你学采蘑菇。”

    韩无恙点点头：“好。”

    云锦有些郁闷的坐在那，听哥哥姐姐商量着要给她弄个胎记在脸上。

    她就有些纳闷。

    西子姐姐和缨子姐姐长得那么好看，为什么不在她们脸上弄？

    小孩子也有爱美之心。

    顶着胎记长大，她会自卑，会有性格缺陷的。

    小云锦闷闷不乐的看向孔寅。

    孔寅跟姬氏姐妹自小一起长大，家里的母亲姑姨都是般般入画的佳人，见多了，自然不觉得姬西子和姬缨子的容貌有什么过人之处。

    反倒是云锦。

    几个月大的小团子，奶乎乎的，却已经有了姿色绝代的雏形。

    这要是长大了，哪还得了？

    孔寅把小云锦抱在怀里揉了揉。

    “别担心，哥哥姐姐这都是为你好，等你长大些，就能明白哥哥姐姐的苦心了。”

    “唔呀~”

    行嘛。

    反正也没镜子，丑点丑点吧，你们别嫌恶心就行。

    云锦低头玩手里的小偶人。

    新鲜槐树枝雕刻而成的小偶人，摸在手里还湿漉漉的，很新鲜的样子。

    肤色也有点淡淡的红。

    眼睛刻得很传神。

    云锦看着看着，突然感觉小偶人的眼睛眨了一下。

    她吓得小手一松，偶人掉在了地上。

    孔辛不知道从哪里走过来，捡起偶人，重新放进她的手里。

    依旧是没有说话。

    小云锦也习惯了他的冷漠，继续把玩着木偶人。

    午时快到了。

    韩无恙把捣好的药汁涂在小云锦的脸上。

    “妹妹别怕，这些都是染色的草药，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将来你长大了，没人能伤害你了，你就用银纹草和金焰藤熬水，清洗一次脸上的印记就没了。”

    “唔~”

    云锦小声答应。

    哥哥姐姐们都围着她。

    亲眼见证他们的妹妹从一个人见人爱的粉嫩小团子，变成了一个有着青黑胎记的丑娃娃，哥哥姐姐们都露出了舒心的微笑。

    “这下好了。”

    “没人惦记我们的云锦妹妹了。”

    “吃饭吧，兔肉都炖烂了。”

    “云锦妹妹，走，咱们吃兔兔去。”

    韩无用抱起小云锦，带着弟弟妹妹们吃蘑菇炖兔肉去了。

    吃兔肉之前，韩无恙又数了数。

    十一个。

    都在。

    都在就好。

    兔肉刚刚吃完。

    韩无执突然指了指山下：“你们看，黄解长回来了。”

    不止黄解长回来了，他的那四个解差兄弟也都回来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郎中模样的中年男人。

    为了不被瘟病传染，他们还特地用白布把口鼻给蒙了起来，只露出眼睛在外面。

    他们甚至还搞了一辆专门用来拉尸体的木架车。

    来之前，黄解长还在想，韩远道得瘟病一两日就去世，那个叫韩无畏的孩子这会儿估计也死透了，其他孩子嘛，应该也都被传染了。

    传染好呀。

    一场瘟病把他们全都送走。

    他就可以回京城跟妻儿老小团聚了。

    哪想到刚一进入山神庙，就看到韩无恙带着十来个孩子规规矩矩站在那里，一点儿也不像是染了瘟病的样子。

    黄解长有点失望。

    怎么都没跑？

    韩远道已经死了，这些孩子为什么还待在这里？

    不会真想让他把他们送到崖州吧？

    不会吧？

    “咳咳。”

    黄解长在蒙脸的白布后面轻咳了两声：“韩无畏呢？”

    “跑了。”

    “跑了？他都得瘟病了，怎么跑？”

    “就是跑了。”

    韩无恙面不改色：“可能是不想传染我们吧，无畏弟弟一个人跑了。”

    韩无用陪着笑连连点头：“是呀是呀，黄大人，无畏弟弟确实是跑了，我们很担心他，你快去把他抓回来吧。”

    其余几个孩子也都跟着点头符合。

    一看就是商量好了的。

    黄解长突然觉得，隔了一夜，这些孩子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身为衙役，他自然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很快。

    黄解长就发现了地上的血迹，几颗牙齿，以及孩子们因徒手挖坑而受伤的手指……

    他闭了闭眼，心里默默叹了句：好狠的一群狼崽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