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别将我挽留

荆州,别将我挽留!(八)

    果然,进来的是鲜于紫琼。

    她还是中午的着装打扮。高跟鞋、九分黑长裤;上身修身白衬衣,外套一件米色小西服。笔直闪亮的头发在,在肩膀上滑动。

    “怎么才来?没我来得早啊!”李浩倡问紫琼。

    “老爸老妈又在家里吵架,劝了会……”紫琼摆摆手,不想说下去。

    “等等,李浩倡你刚刚在说什么?”陈楚雄指着李浩倡说,“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是和紫琼联系过了?你昨夜回家,一直到你进这个包间的门,你也没联系我啊!”说道这里,他又转向柳和田和简北川说,“在这之前,李浩倡联系过你们吗?”

    “没有啊。”两人回答。虽然他们回答的是实话,但是表情夸张,故意装出一副受到轻视的样子。

    “什么意思?这是厚此薄彼吗?唉……受轻视了!我纯洁心灵受伤害了……”

    楚雄嚷嚷着还想继续说什么,那边鲜于紫琼不干了,坐到楚雄身边,举起皮包敲了一下陈楚雄的肩膀说:

    “来来来,肉体上也受点伤害,平衡一下心灵和身体的感受。”

    几个人都笑了。柳和田笑着坐到紫琼身边,隔开了陈楚雄。

    杨长春和王西宁结伴而来。

    王西宁不高,也就一米七五左右。他身材颀长瘦削,不论什么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宽松飘逸,和他那文艺范的气质也蛮契合。

    杨长春一米八左右身高,很壮实。他穿件浅蓝色衬衣,袖口卷在小臂上。袖口下饱满的肌肉清晰可见。

    看到李浩倡黑黑瘦瘦的面庞,杨长春笑了:

    “这才是我心目中水手的样子——皮肤黝黑,身材瘦削!看这身形,应该比以前跑得更快。这样吧,”他转头对陈楚雄和简北川说,“现在人都齐了,哪天一起踢场球吧。这些年,一起上场踢一场球可真难啊!”

    “我没问题,看北川!”陈楚雄对杨长春说,“原来是你事多,不好约;现在是简北川不好确定时间。好多次约好了,遇到他临时有任务,只好取消。”

    除了赵南山,其他人都到了。

    “南山现在真是个老总了,忙得都快看不到人了。特别是最近几个月,每次聚会,都是他最后一个到。”紫琼看了看表说。

    “最近南山忙得很,估计要接笔大单。据说工程预算接近一千五百万。甲方老板是武汉人,姓蹇。经人介绍,他和南山今年二月头开始接触。近两个月来的周末,不是甲方老板来荆州,就是南山去武汉。

    “现在南山招了几个人,成立了一个项目组,正全力以赴在做这个项目的前期工作。画施工图啊、效果图啊,编制工程预算表……他是真忙,忙得不可开交!”楚雄说。

    “这家伙保密工作做得不错,有喜事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这个事,楚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简北川问陈楚雄。

    “我怎么知道的?那个蹇老板来了,哪次南山不是叫我去陪酒!?唉……我也是怕了,每次都是烂醉如泥。”楚雄说。

    “这也算人尽其用吧!你不就是好喝几口吗?是你烂醉如泥还是蹇老板?估计是你吧。”西宁调侃。

    “滚!”陈楚雄在王西宁肩上打了一巴掌说,“我爱喝酒是不假,我也能喝啊,白的一斤不倒。我是正儿八经地喝酒啊!那个姓蹇的家伙呢,根本就不是喝酒的人,从没正儿八经地喝过一口酒,只是喜欢闹酒。每次闹得不可开交。酒后要求的节目也多,总要弄到凌晨两、三点甚至通宵。真是苦了南山!”

    “有些人就喜欢这样做生意!好像不喝酒、喝得次数不多就是对生意不重视。”紫琼颇有感慨地叹了口气。

    大家坐在沙发上一边闲聊一边等着赵南山。

    除了开始说了说踢球的事,北川不怎么说话了,大部分时间坐在一边静静抽烟。

    门突然打开,赵南山一头闯了进来。

    “荆州的朋友们,大家好!重庆的朋友,你好!”赵南山冲李浩倡哈哈一笑说,“我还以为你被重庆妹子迷住做了上门女婿呢。今天我来迟了,我主动要求罚酒……楚雄今天喝什么酒?”

    “陈酿‘白云边’。”

    “好,那我自罚三杯。如果今天喝‘黄山头’,我就自罚一杯……”赵南山说。

    “你还不苕哦!”楚雄禁不住笑了起来。在荆州话里,说一个人苕就是说他傻、笨的意思。

    大家都被南山逗笑了起来。南山自己是个快乐的人,也是个能给大家带来欢乐的人。只要有他在场,气氛都很融洽热烈。

    说笑间,服务员来来往往开始上菜。

    赵南山的皮肤白皙,五官和西宁一样,说得上精致。西宁的脸看起来显得秀气,南山的脸看起却显得硬朗很多。

    至少从表面上看,南山比前几年更像一个荆州生意人了。三粒扣短袖T恤、黑色西裤和铮亮的皮鞋这些服装,都是小城老板们这个季节比较常见的打扮。尤其是手里拎着的手包,最具小城特色。在荆州这个小城,你要是手里不拎着个手包,你都不好意思说你是个生意人!

    唯一和其他生意人有区别是发型。南山是一头中分的中长发;而其他绝大部分生意人则是短发和寸板。

    看着赵南山那头中分的中长发,依稀还能让李浩倡回忆起多年前,南山在沙市美校读书时的模样。

    “紫琼啊,每次聚会迟到,你都要罚我酒。今天我不用你提醒,主动要求罚酒,就这态度,你觉得是不是可以少罚几杯?”看菜上得差不多了,服务员也开始斟酒,南山说。

    “好吧好吧,就看今儿你这态度,我是不会具体要求你自罚几杯了。喝与不喝你随意。”紫琼说。

    “怎么可能!我老赵是这样的人吗?”南山端起酒杯,冲李浩倡说,“今天聚会,最开心的是李浩倡归来。所以,这第一杯,不是罚酒,是庆贺酒。庆贺李浩倡归来!大家举杯,干了!”

    和原来聚会一样,大家嘴里数着“一、二、三”,数到三的时候,所有的人一起把自己手里的酒杯往桌子上一顿——“嘭”——发出很大的响声,这响声用来代替碰杯声,然后全体一饮而尽。

    “你不是不能喝酒吗?还喝这么大一杯?安歌今天交代我多次,要你不要碰酒。怪我一时疏忽,没拦住你。”坐在李浩倡右手边的紫琼给他递过来一杯可乐,说,“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你不能喝酒,瞎喝什么!再喝就喝可乐……”

    “深圳的妹妹,不要和重庆的哥哥窃窃私语。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大家分享分享。”赵南山冲李浩倡和紫琼一脸坏笑地说。

    “你们都知道,李浩倡不能喝酒,刚刚他喝了一杯,我现在劝他不要喝酒……

    “嗨,还真忘了你个喝不得酒的人!估计一会后,又是满身大疙瘩。从现在开始,紫琼你就管着他,不让他喝酒了。待会他要是有过敏反应,你带他到医院……好了,这第二杯酒,还是庆贺酒。庆贺高中毕业分开后,十年来,‘十月读书社’全体成员第一次聚齐!”南山有些感慨地说。

    “是吗,十年没聚齐过?不会吧?我想想。”陈楚雄一脸怀疑地说。

    “怎么不是?紫琼是八六年八月离开荆州的,九四年春节第一次回荆州,李浩倡是九三年春走的,昨天回来的,你自己算,是不是十年才聚齐?”南山说。

    “还别说,真是十年了呢!”楚雄点点头。

    “一晃就是十年,时间过得可真快啊!”简北川说,“十年啊……真没想到,我们的十年就这么过去了。真不敢相信!”

    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大家能听见的,只有火锅里汤汁翻滚的声音。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高中毕业后,紫琼南下深圳,其他人上班、复读、外地读大学、再回来;然后李浩倡外出,最后紫琼和李浩倡今年回来,‘十月读书社’的全体成员今年总算是在家乡聚齐了!”柳和田又把大家这十年的经历梳理了一边说,“什么话都别说了,喝一口,作为对这十年的总结。李浩倡可别喝酒了,喝可乐。”

    “一、二、三!”南山举着酒杯喊。

    “嘭!”

    大家又一饮而尽!

    “这第三杯酒,是迟到自罚酒,我自己喝。如果有人,看我独自一人喝酒,觉得特不好意思甚至惭愧,我也不拒绝这人坚决陪我喝一杯的请求。”

    “真会给自己抬庄啊!还‘坚决陪我喝一杯的请求’,哈哈哈……”没等南山说完,鲜于紫琼忍不住笑了。

    “反正我是不会坚决要求陪你喝一杯的。中午才起床,早饭、午饭都没吃呢,我要动筷子了。”刘楚雄一边说一边拿起筷子。

    怪不得酒桌上最能和赵南山胡侃的人,今天没怎么说话,原来是等这三杯酒喝完后吃饭。

    “好好好,大家动筷子吧。我还是说话算数,干了这杯自罚酒。”赵南山一边说一边举起酒杯。

    红姐的私房菜真是不错!

    楚雄一边吃一边给李浩倡介绍红姐店里的特色菜和招牌菜。

    在船上,也是这个点吃晚饭。李浩倡喝完可乐,放下酒杯开始吃饭。

    慢慢地,李浩倡发现,喧闹的包间好像越来越安静。等他抬起头来才发现,大家都停下筷子,看着他和楚雄吃饭。尤其是南山,夸张地做双手托腮状,盯着他俩。

    这不是重复昨夜宵夜的情景吗?!

    楚雄也意识到什么了,抬起头看了看,放下筷子,笑了:

    “这还是今天第一餐呢,各位见谅好不好?我知道你们都胃口不好,看到我们俩胃口好,羡慕是不是?嫉妒是不是?”

    “楚雄,我们是在看你们俩吃饭。但是我们不嫉妒你,你顶多是饿得厉害,现在是把肚子塞饱,不是胃口好。你看看人家李浩倡,那是真正的胃口好,吃得津津有味,对食物充满热情!在这个丰衣足食的年代,这份热情尤为珍贵!”和田不紧不慢,侃侃道来。

    听她说这番话,半真半假。李浩倡第一次发现,原来柳和田也会这么戏谑人。

    “精彩精彩,真不愧为四中校刊主编,才女名号岂非浪得虚名!这总结、分析真高!实在是高!”刘楚雄一边说一边冲和田不停地伸大拇指!

    其他人都哈哈大笑。

    “你还别说,看李浩倡吃饭,还真是种享受。”紫琼也感叹道。

    李浩倡接过她的话说:

    “是吗?那你每天请我吃饭。我津津有味地享受食物,你津津有味地享受我享受食物的过程。”

    “你还真不苕哦。”紫琼笑了。

    李浩倡知道,自己所谓的“对食物充满热情”,都是三年的船上生活培养起来的。

    虽然在内河航行,货轮常常靠岸,但是除了靠岸的头两天能吃到可口的蔬菜外,其他日子里,吃的总是些易于储藏的菜。

    土豆就是出现在船上饭桌上最多的菜之一。有时候,炒土豆丝、土豆片,炖土豆块可以来上一个星期。吃到让人看见土豆就想吐。但是,不吃不行,吃不饱连走路都走不稳,更别说干活了!

    水手干的活没有轻松的。强壮的身体是一个水手的本钱!

    饿过几次后,不管吃什么,李浩倡都装着很喜欢吃的样子,闭着眼往嘴里扒饭。一次又一次,慢慢就成了习惯。

    一年又一年,对食物的“热情”就这么培养出来了。

    闲聊到船上生活,大家向李浩倡打听他每天都在船上做些什么。毕竟,它和陆地生活不同。当李浩倡告诉大家他每天的日常生活后,赵南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

    “这做水手,看起来随船满世界跑,其实绝大部分时间呆在那条船上,活动空间有限,没什么自由;即使停船靠岸,也得时间充裕才能上岸走动走动。这生活,我肯定过不惯!”

    “好多人都过不惯那样的生活。所以……,我也就回来了。”

    “李浩倡,这个工作,应该是你做得时间最长的一份工作吧?”简北川问道。

    “不用问,肯定是!”西宁说,“从高中毕业开始,他所做的工作,几乎都没到一年,除了在‘活力28’坚持了一年多一点。如果没那么多人踢球,估计他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听西宁这么说,李浩倡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你们别那样说!我们这几个人当中,谁有李浩倡自由?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来去如风,从没受过约束。为什么?因为他不在体制内,也不在乎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很重要的所谓‘单位’,没有那么多不舍和不敢。

    “再看看我们,不管我们曾经四散跑到过全国哪里,转了一大圈,还是哪里来的回哪里。这不,都回到了曾经出发的地点,还得老老实实每天到同一个地点做同样的事!扪心自问,我们热爱自己的工作吗?我不知道你们热不热爱,我肯定不热爱。它仅仅就是一份工作。讨厌它吗?也不至于!真要我抛弃这份工作,我不敢也舍不得!毕竟,就收入和工作环境来说它是一份不错的工作!”

    陈楚雄的这番话,有对李浩倡自由自在的赞赏,更多的好像在感慨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