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别将我挽留

荆州,别将我挽留!(二十四)

    虽然先前在厨房和三个女孩子有接触聊得也不错,但怎么说也是第一次接触,许多话题只能浅尝辄止。餐桌上的话题很杂很广,很多话题关联着他们原来的事,所以曹佩璐和她们聊的话题并不多,更多的是听她们说话。她也注意听桌子对面那帮男孩子的谈话。根据他们谈话内容,她大致知道了李浩倡这帮同学都是些什么人,在做什么。

    外婆吃完后,对大家说声抱歉,先走一步离开了餐厅。她说画室里那幅《五月的田野》在收尾,今天想把那幅画画完。

    外婆走后,西宁和南山放下酒杯,一人盛了一碗饭,匆匆吃了起来。两人吃完,对曹佩璐说声“你慢慢吃,我们先离开会,等会见”就走了。

    曹佩璐不知道他们去干什么,只能先礼貌微笑点头说声“谢谢,好的。”,然后一脸茫然地看着李浩倡。

    “他们啊,去看外婆画画.这两人原来都是美院毕业的学生,只要来我们家,碰到外婆在画画,他们是不会放过在她老人家旁边观摩的机会的。”浩倡说。

    “怪不得,换成我我也会跟着去!常人现场观摩大师绘画的机会,毕竟不多!”

    吃完饭,李浩倡带着大家一块上自己的房间去聊天。然后打开衣柜,找了几件衣服拿在手里,对大家说:

    “我下去和安歌收拾收拾厨房,然后收拾一下自己——冲个澡。你们要喝什么,等会我带上来。”

    大家都摆手或者摇头。

    李浩倡走出房门时,紫琼也跟着走了出来。在楼梯口,紫琼赶上李浩倡说:

    “我去帮安歌收拾厨房吧。你快去洗洗,看你穿着这一身汗巴巴的球衣,我都跟你觉得难受!”

    李浩倡走出洗澡间的时候,一楼客厅、厨房的灯已经灭了,只有外婆画室里的灯光还亮着,从半掩着的房门里射出来灯光,把画室门前客厅的地砖照得通亮。李浩倡走近画室门口探头一看,外婆正画着,西宁和南山还是和先前一样,一左一右站在外婆身边,聚精会神地看着外婆画画。

    李浩倡没有打扰他们,蹑手蹑脚退后几步,往楼梯口走去。

    隐隐约约,从二楼传来说话声。

    越往上,声音越清楚,原来是紫琼的声音。

    “……黄泥街人生活在肮脏污秽的环境中,吃的是泥巴、蝇子、动物死尸,喝的是阴沟水,住的是朽烂的茅草屋,到处是恶臭和垃圾粪便;人们相互之间充满了恶毒和怨恨,家庭成员没有半点温情;他们的生命状态是丑陋的,一切存在只令人感到恶心。”

    为了不打扰紫琼说话,李浩倡走到房门口并没进去,停下脚步,靠到门框上。

    房间里,四个女生坐在沙发上;简北川、杨长春坐在高背椅子上;楚雄靠在床头,半躺着,没有说话。看神态,他听得也很专心。

    长春站起身来,把烟摁灭在书桌的烟灰缸里,并没回坐到椅子上,站着说:

    “这篇小说给我的感觉和紫琼一样,作品从头到尾都是压抑,怪诞,扭曲,丑陋,肮脏。当然我们知道,这是作者在映射在暗喻,所以对于作品一系列过于直白,过于细腻的描写,也就可以接受。老实说,看完这部作品,我没看到任何美的东西!当然,文学作品没有理由一定要给阅读者以美感,它本身就承担着多重功能……”

    简北川反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胳膊搭在椅子背上,微笑着听长春说话。紫琼对长春拍起了巴掌。

    坐在沙发靠床那端的曹佩璐说话了:

    “正巧,这篇小说我刚读不久。我刚看这篇小说的时候,也和你们感觉一样:丑陋,恶心。但是慢慢看,作品里也有美的体现啊——语言!我很喜欢作者的的语言。明明是阴暗甚至带着点反胃的内容,语言竟然是单纯的,就像一个观察这一切的孩子在讲故事,有着孩子般的清晰记忆,结尾和开头的片段甚至还有些温柔。……”

    和田频频点头,看来,她很赞同曹佩璐评论;紫琼则面无表情。

    曹佩璐走到书桌边,拿起一本摊开着的书,翻了一会,停住,念道:

    “‘夕阳,蝙蝠,金龟子,酢浆草。老屋顶遥远而异样。这世界亲切又温柔’……这文字,很美啊!”

    这不是自己前几天看的一部小说集里《黄泥街》里的结尾吗?原来他们在讨论这篇小说。看来他们进房间发现了自己最近在阅读什么。应该是长春发现的。这么多年来,他进自己的房间,如果坐下的话,一般都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先顺手翻翻桌子上打开的的书。

    “这篇小说,前段时间我和简北川也讨论过。简北川的看法和紫琼、长春差不多,我看这篇小说时,心里的感觉也和紫琼一样,但是,我也有其他发现,即使作者在借助《黄泥街》讽刺现实世界的丑恶,因此黄泥街里的人愚昧、迷信、自私;也没减少作者对黄泥街满怀温情。许多人一个接一个地失踪了,还有莫名其妙死亡的。但是还是有人在泥泞的世上打滚、挣扎,在黄泥街顽强活着的!让那些人活着,就是作者对黄泥街的温情……”和田接着说。

    这么多年来,大家品论的风格没有变。紫琼、长春还是那么犀利;而和田分,分析问题发表评论还是那么全面。

    大家早就不是十年前的高中生,踏入社会也这么多年,阅历和十年前不可等日耳语,看问题应该比原来深刻、全面。但是,现在看来阅历对这几个人评论一件事或者某种现象,似乎没什么改变!

    在心里,李浩倡也是同意和田对小说看法的,也想说几句,但是他最后还是放弃了。他点一支燃香烟。

    打火机点火发出的声音和火光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大家一看,李浩倡手捏着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正靠在门框上抽烟。

    人字拖、蓝色齐膝牛仔短裤,雪白的短袖T恤,漆黑的短发。无论是衣着还是发型都给人一种清清爽爽的感觉。瘦削的脸盘,轮廓分明,无端忧郁的眼神,让人禁不住心生爱怜。这样的李浩倡,曹佩璐还是第一次见到。

    “进来啊,站那里做什么,像个苕!”紫琼向李浩倡招招手。

    李浩倡走进来,站到书桌旁。在他走进来的过程中,头发里残存水分在灯光地照射下,亮晶晶的。

    从发现李浩倡靠在房门口的那一刻起,曹佩璐觉得,今夜的他浑身上下都似乎散发出一种特别的“味道”。

    李浩倡蹲下身,打开书柜的门。书柜最底下一格,竖着、横着摆着的全是磁带,他看了看,抽出一盒磁带,放进书桌边组合音响的带仓里。立刻,房间了响起一个女人歌声。他调了调音量,直到歌声不影响大家说话又能被大家听到为止。

    “是不是在外面偷听很久了?”简北川对李浩倡说,“你也来说几句?”

    “我想说的,你们都说了。大家都看过《黄泥街》?”

    “你放在桌子上的这个集子,我在四机械厂上班时,你和南山到厂里看我,送给我看的。”简北川说。

    “李浩倡给我邮寄过很多书刊,这本书我也收到过。这个中篇的内容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所以我至今还记得!”紫琼接过简北川的话说。

    “我是在大学时候读的这本个中篇,当时的感觉也和紫琼一样,觉得文章里描写的黄泥街太让人恶心了。过了几年再看,感觉又有新发现。这新发现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些。”曹佩璐仰着头,似乎在回忆什么。

    床头的楚雄坐正身子,说:

    “我吧,到银行工作那天开始,或者因为时间、精力的原因,或者喜新厌旧的原因——比如爱上不能称之为手谈的打麻将——会选择性地放弃一些原来的爱好。”说道这里,楚雄故意停了一下,对紫琼眨眨眼。

    大家都会心一笑,紫琼笑出了声,指着他说,“好好好,打麻将可以称为手谈!”

    “但是,我依然没有放弃书法、阅读这两大爱好,只是读书的时间比原来少了很多;阅读的内容也比原来更有选择性或者说选择面比原来窄多了。所以现在听大家发言发多,自己讲得少。好在今夜我们讨论的《黄泥街》,那一年我也看了。你们对小说的评价,也不至于让我听起来一头雾水。

    “对一部文学作品队的看法从来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所以,每个人的发言都有他的独到之处、精彩之处。对作品我就不发表我的独到、精彩的评论了。

    “又但是,关于作品外的话,我还想说几句。这么多年,我们‘十月读书社’的成员,直到今天都没放弃阅读这个爱好,到今天只要有机会,还会分享对一本书、一篇文学作品的看法,这个,真好!”

    很少见楚雄这么感性,李浩倡走到楚雄身边,拍了拍他肩膀。

    “难得楚雄真情流露!”一阵掌声响起,紫琼拍手赞叹。

    “wheniwasyoungi’dlistentotheradiaowaitingformyfavoritsongs(当我小的时候,聆听收音机等待着我最喜欢的歌曲)……”

    音响里传来的歌声,缓缓如流水一样,婉转而带着淡淡的忧伤,所谓的浅唱低吟应该就是这样。舒缓的歌声,像极了一个人满怀深情不疾不徐地向他人讲述着自己的童年。

    踢球、聚餐、在聚餐中喝酒打嘴仗。聚餐结束,有人看外婆画画有人继续聚在一起闲聊,闲聊的人有时坐在自家的客厅里,有时坐在餐厅或者自己的房间里……

    多么熟悉的场景,高中开始直到自己上船那年,几乎每年至少要这样聚会五、六次。

    还是这栋老房子,还是这些人,还是这样相互调侃,还是这样亲密无间……

    昨日的一切重现在眼前。

    高中年代的聚会好像和今天的聚会没有差别;上船前的聚会依然和今天的聚会几乎没有差别。

    很久前的日子、不久前的日子仿佛都在眼前!日子似乎没有流逝!

    一时间,李浩倡有点恍惚!

    西宁和南山上楼来,带来了一箱啤酒,啤酒箱子里,倒插着几瓶可乐和果汁饮料。

    “看样子,是外婆画完了吧?”李浩倡问。

    南山说:“是啊,外婆手里的这幅画画完了。我们三人还聊了一会天。啤酒果汁和可乐都带上来了,待会你们看球喝。”

    足球,南山不怎么爱看,NBA的比赛他可以一场不落;至于王西宁,一般的体育比赛他都不怎么爱看。唯一例外的是,环法自行车大赛是每年必看,还喜欢看直播。在他的影响下,李浩倡也爱上了环法自行车比赛,并且变成了一个狂热的环法迷。

    房间的电视机打开了,央视五台正在播着节目,嘉宾们侃侃而谈,双方球员和球星名单、教练可能的排兵布阵等等,对即将开始的英格兰对瑞士的比赛展开预测。除了曹佩璐和紫琼,大家都被电视里的内容吸引住了,一边倒地支持因格兰。

    曹佩璐看看时间也不早了,悄悄和浩倡说要回家。

    “大家都在看球,我就不打扰大家一一告辞了。”曹佩璐在客厅对浩倡说。

    曹佩璐看外婆房间灯还亮着,特地进去和她告别。外婆一再邀请曹佩璐有时间过来玩。

    雨早停了。

    “公交车现在应该没有了吧,”紫琼看了看说表说,“十一点了。浩倡你陪曹老师到荆南路或者屈原路去打车吧。”

    两人拿着伞,没有撑开。空气凉爽湿润,比下午闷热潮湿感觉好多了。走在张居正街上,由于路灯的原因,满街的景色都被笼罩在紫色的光中。不时有水滴从头顶的高处的法国梧桐叶里掉落,滴在两人身上。每掉落一滴在曹佩璐身上,她就“呀”地低声呼叫一声。

    李浩倡默默撑开伞,举到她头顶。曹佩璐抬头对李浩倡说了声谢谢。

    这个人细心而体贴。餐桌上吃饭、房间里聊天很多细节都显示出来他的体贴发自内心、没有丝毫刻意为之的意思,自然而真诚。

    那天在文学院相遇,刚开始,曹佩璐真以为李浩倡是个潜入校园搭讪女大学生的社会青年。她听说,那些人猥琐且油腔滑调。可李浩倡先从容妆说起,分析她是个老师,接着和她说起“浩倡、安歌和佩璐”三个人的名字,到最后留下自家电话号码。从头到尾,浩倡留给她的是开朗、健谈和真诚的印象。

    这是个有感染力的人,有趣的人。现在,就他们俩,他应该多说说话,打破夜晚和两人间的沉默啊!可他,却默不作声。

    他的朋友像这个小城的许许多多的普通青年一样,工作着、生活着,有自己的小爱好,有自己的朋友、同学圈子。空闲的时候聚会、喝酒和聊天。每个人都个性鲜明,这些个性鲜明的人在一起,关系却又那么融洽。

    听这帮人斗嘴也蛮有趣。无伤大雅的嘲讽一下对手、吹嘘一下自己。你来我往,不急不恼。在这个过程中,所有男生从不攻击女生,这最让曹佩璐感慨。

    这些人离开学校这么多年,一直还保持着对阅读的热情,和其他小城青年比,这个真难得!最让她感到吃惊的是,大家在餐桌上一起背诵海子的诗歌。当时自己也情不自禁地加入了进去。这帮人真是“有趣”,这个“有趣”表现在他们对生活保持着浓厚的兴趣——每一个人对生活都那么有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