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部域录

第15章 打群架少年投军

    “钩吾之西有天堑。下有厉江与蒙斯汉为界,向北入海;上有斧首山脉绵延万里,沿江设关,山东立营,外敌不得过。”

    ——《山海部域录·钩吾》

    这事儿确实是孟喜彪干的。

    他愤恨云复春夫妇冤打羞辱自己,一把火将药神堂烧成了门口的上联。

    孟喜彪这副疤脸残腿的样子游走在街上,活像一只孤魂野鬼,谁见了都唯恐避之不及。

    他太饿了。

    自打离开了药神堂,他还没有吃过东西,又在路边草垛里冻了一夜。

    这会儿天已蒙蒙亮,集市里的摊贩陆续出来叫卖,孟喜彪顺着香味寻了过来,可身无分文的他,也只能干看着热气腾腾的各色美食,口水直流。

    “娘亲——”

    一个婴羊族男童嗲嗲撒娇的声音,吸引了孟喜彪的注意,那男童看上去和自己年纪相仿。

    “娘亲,这包子不好吃呀,我不要吃嘛。”

    男童身旁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妇抱起他,神情宠溺:“好好好,小宝不吃就不吃吧。丢掉就好了呀。”说罢随手就将包子扔在了地上。

    孟喜彪盯着那滚落在地又沾了泥水的包子停顿了几秒,最终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拄起拐向前快速挪了几步,正要弯腰去捡那包子,结果却被一个黄发少年一撞倒地,包子也被抢走了。

    孟喜彪怨恨地望向那少年,只见他一头竖立的黄发,面容精瘦,年纪比自己大些,双目是蓝紫异色瞳,神采飞扬。只是衣着却肥大邋遢,就好像是穿了父亲的袍子,很不合身。

    “小黄毛!你还我包子!”

    “小白毛,包子又不是你的,何来‘还’你?”少年怎会理睬孟喜彪,撩起袍子一角擦了擦包子,两口便吃完了。“明明是那孩子不吃,他娘亲扔在了地上的。”

    孟喜彪一时竟无言以对,恼羞成怒地爬起来,伸手向少年的衣领抓去。不料少年纹丝不动,待他快要抓到时才突然闪躲,孟喜彪手上抓空,失去重心,再次扑倒在地。

    少年瞧这孩子身残志坚,甚是可怜,想起了之前自己与那个黑痣男打架抢食时的落惨模样,于是上前拍了拍他的头道:“小白毛,去博州吧。博州吃的多。”

    少年转身正要离开,却被两个年轻的金发猁族男子拦住去路。一个孔武健壮,手中晃着一把砍刀,另一个面容俊秀,气质儒雅,是少见的男子女相。

    “喂!小黄毛!你怎么能欺负小孩儿呀?”持刀的一张嘴,一口正宗的钩吾婴儿嗲。

    “我可没欺负他。”

    “你若没欺负他,他又怎会摔倒呀?这孩子如此残疾,已经很可怜了。你太过分了呀!”持刀的先入为主,已然武断。此时那个俊秀的也跟着说道:“是呀。还不快去把他扶起来,道个歉呀。”

    “你们是谁啊,管得太宽了吧。”少年叹了口气,明白对面这俩竟是为了小白毛打抱不平的,顿时无奈至极,哭笑不得。

    “我叫勾轧,他是我兄弟勾牧。这一带可是我们兄弟的地盘呀。你又是谁,从哪儿来的呀?”持刀的态度高傲。

    “哦。我氏爷,名爷。”

    “爷——爷?”勾轧顿了一下,方才怒道,“你耍我!”勾轧怒不可遏,提刀便砍。

    少年虽赤手空拳,但身形敏捷,不停地左躲右闪。勾轧几招下来全都落空,也没能占得上风。那个长相俊秀的勾牧也加入进来二打一,竟有些拳脚功夫,攻势凌厉,颇难招架。

    少年见状立即琢磨对策,发现勾轧徒有猛力,身法却并不灵活;而勾牧虽眼疾手快,但力道不足。于是少年利用兄弟两的夹攻,一会儿挟住勾牧的手腕递到勾轧的刀下,吓得勾轧赶紧收刀,一会儿又托着勾牧踢来的腿,绕到其身后。勾轧拎着刀越来越不敢下狠手,生怕伤着勾牧,勾牧的进攻也变得瞻前顾后,收敛了速度。

    他们仨就这样周旋了几十回合,胜负不分。勾牧最先体力不支,喊道:“停停停!平手,行了吧。”其实少年和勾轧也早已精疲力尽,立时都同意了,勾轧收起刀。

    大家歇下来,回头一看,孟喜彪早已不见踪影。

    “嘿!这毛小子,我兄弟俩为了他打架呢,他可倒好,自己走了。”勾轧愤愤不满。

    “那孩子可压根就没要求你们打架,是你非要找我打的。”少年反倒为孟喜彪说了句话。

    “哈哈哈哈,也是。”勾牧笑道,“看来咱们,是不打不相识呀。”

    三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握手言和,找了间名曰“岳氏土鸡”的小食肆预备一起午餐。

    勾轧拍着胸脯要请客,“美酒好菜,我请不起。管饱却是没问题!”

    两斤酱肘子,一盆酸菜炖土肉鸡上了桌,再来三坛散酒,六个馒头。畅谈之下才知道,原来勾轧、勾牧是固拓州本地一起长大的发小,感情甚好。

    以前两家祖居固拓州西边临近蒙斯汉部域的斧首山脉之下,后来因蒙斯汉与钩吾战火不断,两家亲友都不幸死于战乱之中。勾轧和勾牧彼时年纪也就如方才那疤脸残腿的小白虎一般大,于是他俩便结伴流浪,内迁到临近荣华州的东部平原一带。

    后来在这里混得日久,打架无数,“猁族兄弟”的名号渐渐响亮,成了药市一霸。但凡想在这附近混吃的小流浪儿,都得先来找他们兄弟“拜山头,认老大”。再后来,他们还攒钱买了间小宅,共同居住。

    “哈哈哈,黄毛兄弟,所以呀,对你的身手,我佩服的很。我和小牧都许久没遇到过对手了呢。”勾轧大笑起来,声音爽朗豪放,一点都不嗲了。

    “不知黄毛兄弟你可曾习过武呀?”勾牧问道。

    “小弟未曾有机会拜师习武,不过也是从小打到大罢了。”少年苦笑道。于是他也把自己如何自小流浪在梅默江畔,如何被慕莲北庄的子灿通缉为奴、东逃西躲的遭遇坦言相告。

    原本那日和勾易、花非谣他们分开后,少年也想着去那个黑痣男曾说的博州看看,不过春日美景岂可辜负,一路游山玩水,走街串巷,也就刚晃悠到这里。

    “既然如此,你何不投军呀?”勾轧急咽下一块鸡腿肉道。

    “投军?”

    “是呀。眼下钩吾与蒙斯汉再起战事,我们家乡那边的斧首山军营正在征兵,我兄弟俩正打算回去呢。”勾牧翘着兰花指绾了绾鬓边的头发,这动作配上这副面容,简直像极了女子。“这样你以后就不用再东逃西躲,也不必担心会被抓为奴了呀。况且军队里还吃喝不愁,有地方住,有月银领呀。”

    少年觉得这主意甚好,想着自己长这么大,从无目标,也不知要做些什么。如果投军,想必可以得到诸多历练,也不错。于是沉思半刻便拍案而起:“好。就去投军。”

    “哈哈,太好了。那咱们三个稍后便一起去吧!”勾轧粗犷大笑。

    没想到,征兵处门外竟还排着长队,比肩继踵,种族繁多。

    “呵呵,看来管吃包住的差事,还是颇受欢迎的。”勾轧哼道。

    “只不过,他们大多都只是来混口饭吃,不像咱们兄弟……”勾牧看了勾轧一眼,想起了在战乱中亡故的亲友,升起伤感。

    闲聊几句,轮到了他们。勾轧、勾牧分别签字登记,领取了自己的兵牌。少年却不知该报什么名字,一时顿住。

    “黄毛兄弟,不如你就趁此机会起个名字吧?”勾轧说道。

    负责登记的狼族参军却不耐烦了:“黄毛是吧?就这么写吧。磨叽。”抬头瞥了一眼少年,“种族,橘猫。下一个——”

    少年欲言又止,后面的新兵已经在登记了,他们仨面面相觑,也只好悻悻出去。

    三日之后,本批次招募的新兵便要去斧首山军营报到,由象蛇运送。等待的这三日,少年便暂住在勾轧、勾牧家中,相处甚是融洽。

    他再一次拥有了朋友,有朋友的感觉真是不错。

    启程这天的上午,难得惠风和畅,万里无云。

    “象蛇是一种什么样的蛇?难道我们要……坐在蛇身上,爬去斧首山吗?”少年不解。

    “哈哈哈。待会儿到了你就知道了呀。”勾轧笑道。

    固拓枢广场,几只身形庞大、雌雄同体的巨型飞骑停落其中,背部的五色花纹在阳光的照耀下绚彩夺目,旁边已有很多新兵在此等候。

    “这些庞然大物……难道就是象蛇?”少年惊讶万分。

    “是的呀,黄毛兄弟。象蛇可不是蛇,而是一种公共飞骑。”勾牧掩面而笑,“你瞧它,足有百步之长,双翼舒展亦有百步之宽,一只象蛇容纳几百个士兵总是没问题的呀。”

    少年“哦”了一声,目光还在不断打量着它们。

    军队运兵,声势浩大。十几只象蛇同时展翼出发,一时间遮天蔽日,蔚为壮观。

    “哇塞!你们看南边,怎么有那么好看的花啊!红的、紫的、白的……一个方块一种颜色,像调色盘……”一个豹族小童兵叫喊起来,引得飞骑上所有新兵都往南望去。

    “哼,没见过世面的毛小子。”勾轧被吵醒十分不悦。

    “那边就是‘风华绝代’,全山海最大的一片瑛粟园了。”勾牧见少年也在瞭望,小声讲道,“没想到从高空俯瞰花海,还真是梦幻啊。”

    “你们说,天堂是不是那样美呀?”小童兵很是天真。

    “越美的东西却越是狠毒,还真是讽刺呀。”勾牧叹了句,撇过头去。

    “瑛粟不是止痛的草药么,为什么说它毒?”小童兵追问着。

    勾牧笑笑,不再答话。

    固拓州从东部平原到西部的斧首山脉,横跨不足千里,一会儿工夫,斧首山军营便到了。

    营寨雄伟,屯兵三万。此处往北四百里,就是如今两军正在对峙的天门关,再往北三百里,就是被誉为“钩吾天堑”的厉关,两崖之下,厉江相隔。厉江静若凝脂,绿似翡翠,俯瞰犹如一条狭长的碧玉飘带,蜿蜒在斧首山脉的群峰之间。

    自从这两道关隘建成后,加之峻峭巍峨的斧首山脉作为屏障,钩吾自信蒙斯汉绝不可能攻进来,于是总有些冒进的军士,也许是记恨着十几年前蒙斯汉在固拓州的屠杀,也许是真的游手好闲,三不五时地就出关骚扰蒙斯汉良民,使得近年矛盾逐渐激化,才引来今日之祸。

    少年、勾轧、勾牧等新兵们,见到这座气势恢宏的营寨,都既激动又兴奋,心中对于军旅生涯充满幻想。

    然而对未来想象得越细致,就越容易被现实颠覆。

    接下来的日子,和他们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新兵入营的训练,就是走走形式的军训。军营里一盘散沙,军士们全都无所事事,快到中午才起来做做操,下午就赌博、喝酒、斗蛐蛐,晚上还有溜出去抽烟锅子的、嫖妓的。

    这一切都令少年非常失望,也更加担心疑惑。

    “现在两军对峙,战局如此紧张。要是真的打起来,就咱们营里这些将士,能行么?”一日晚间饭后,在营地篝火旁,少年与勾轧、勾牧以及其他几个新兵聊起了天。

    “哈哈,你操心的还真多。不用打仗不是好事么。”“就是。你又不是将军,管那么多干什么。”两个熊族新兵并不以为然。

    “黄毛兄弟真是知己,我最近也在想这个问题呀。”勾轧接话道。

    勾牧也有同感:“是呀,毕竟蒙斯汉可是战斗部域。虎狼军素来以骁勇著称,涿光草原的战马可不同于一般的马,那可是陆乘当中的绝品。”

    “哦?怎么个绝品法呀?”一个狒族童兵问道。

    “那些涿光战马呀,鬃长胸宽的,比咱们钩吾马要高两个头呀,皮毛有这么厚——”勾轧摊开手掌比划着,“你想呀,涿光草原冬天多冷呀,跟鲜涂似的寒风暴雪,他们都不怕。还有那蹄子,一蹄子就能把你脑袋踢碎了。”

    “这么可怕呀。”那童兵面露惧色。

    “怕什么,钩吾有天堑啊!蒙斯汉的战马再厉害也不是飞骑,难道他们还能插上翅膀飞过来么?”新兵们哄然大笑。

    少年心中依然忐忑,希望这仗永远也不要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