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风景似乎隐约听见了洞外暴雨噼里啪啦击打岩石的声音。

    “铁石头？快醒醒。”南宫经年正用提神药按摩着风景的太阳穴。

    风景慢慢睁开眼，见到南宫经年蹲在自己身前，后面站着云崖和月如火。云蜜在旁漫不经心地一手摇晃着姚乌依的肩膀，另一手却拿着烤野鸡往嘴边送。

    “唔，经年兄。怎么回事？我睡着了？”风景感觉头脑还是晕晕乎乎的。

    南宫经年将他扶起。

    “你和依公子中了迷烟。谁袭击了你们？”

    云崖道：“见雨势减弱，我们便来寻你们。本来差点就错过了，但见到这洞里燃着柴火，于是就又往里寻了寻。看见你和依公子……你们……”

    云崖支支吾吾，其实想说看见风景和姚乌依躺在一起，却又不好说出口。

    “哦……”风景这才回忆起前事，突然大叫，“是夏朝歌！还有江扬子。他们两个来找女魔头套话，问完了便把我俩迷晕了。”回头一看，姚乌依正揉着自己的头。

    “喂，女魔头，你和他们说的那个传说，是真的么？”风景喊道。

    “什么传说啊……”姚乌依看似还没十分清醒。

    “哎呀，就是你说什么十英峰，什么杨氏神族，红刀指引百鬼忠魂下山诛杀叛逆的那个传说。”

    “哦。那个呀。当然是骗他们的。”姚乌依扑哧一笑。

    那不过是她这五年来参拜图灵像时渐渐臆想出来的故事，一个虚假的安慰。

    “骗他们的？”风景一愣。

    “是啊。真要是有这样的神鬼能诛杀叛逆，姚乌令早就被鬼杀了，还用得着我费心。”姚乌依得意失言，赶忙又道，“总之，夏朝歌他们要是去了地老峰顶，可有的是苦头吃了。”

    “呵呵，果然是女魔头。”风景失笑。两千丈的海拔，又冷又饿又缺氧，再加上寒风暴雨，确实是够苦的了。

    “恐怕还有一个时辰左右就到子时了。”月如火估摸道，“我们快走吧。”

    大家陆续往洞外走，风景走在最后，拉住姚乌依小声试探道：“如果你得到《熊祝兵藏》，会怎么做？”

    “当然是交给祖父了。”姚乌依眨着眼睛，“我说我对祖父忠心得很，这话可一点也不假。那你呢？你想要那兵书吗？”

    “我不想啊。我既不是部域神君，也不领兵打仗，要它也没用啊。”

    “哦。”姚乌依邪魅一笑，转头走了。

    风景心想，这女魔头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她嘴里的话实在不可信。

    也不知达辣圣贤对她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叮嘱？倘若她得了兵书，却要交还达辣，那达辣老爷子干嘛还把兵书拿出来搅和啊？或者，是她自己存了私心，想要将兵书据为己有？

    “景公子？”云崖在洞口呼唤道。

    “哦，来了。”风景答应着。

    回过神来，心里又是一惊。怎么我现在变得和夏朝歌似的了？风景突然对此刻多疑繁思的自己生出一丝嫌厌的情绪。

    胡乱揣测这些做什么，还是尽快找到兵书要紧。

    山中雨势果然见缓，只是暗夜之中，漆黑的山岩和森林显得有些可怖。

    大家将迷谷花珀绑在头顶的斗笠、手臂和腰间，勉强能照见周围三十尺的距离。

    “快看！那儿就是杜鹃泉了。”姚乌依忽然向前疾飞。

    穿过一小片枕木丛林，大家紧跟过来，只见在荧荧光辉下，泉水安静流淌，清澈见底，水中的青苔、水藻和圆石都可看得一清二楚。

    “这水……到了子时就会显现出红色吗？”月如火环顾四下，“难道我们就在这儿等着？”

    “我想，一定还需要什么原因。”风景沉思着。

    “此处水流太小，也不像有什么机关。不如我们往上游走走看吧。”云崖提议道。

    于是大家沿着泉水的方向往山上走去，大约行了十几里山路，忽见山林中出现一块平阔的草地，中央沉积出一片小湖泊，水质不佳，呈现浑黄色。湖心有一处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底下似有泉眼。

    “那湖心好像有什么凸起的东西。”月如火眯起眼来，在岸上看不真切。

    “别眯了，你那小眼眯起来就跟没有似的。我去看看。”风景毒舌道，随即一跃而起，飞到那湖心当中。双脚轻轻落在那凸起之物上，发现可以实踩，触感像是山石。只是它露出水面的面积极小，若是再来一只脚便无处可踩了。

    风景蹲下，抓着迷谷花珀照看水下，这似乎是一组石雕。那些微弱的小泡就从这石雕周围冒了上来，在水面翻腾。

    只是雕刻的形状实在古怪，就像一圈花池。

    周围是一些花朵的形状，池子中空，居中倒不是花了，更像是兽，或者说……是脖子上围着藤蔓的鬼。

    而自己所踩的地方，正是这恶鬼仰着头、张着大嘴的脸上。

    风景突然灵光一闪：“十英开”，莫不是指这些石雕的花儿？那怎么让这些石头“开”呢？泉水又究竟为何会变红？

    “云崖公子，你过来认一认，这些石雕是不是画上的那十种花！”风景喊罢，便“扑通”一声跳入水中。

    此潭不深，水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就像是……铁锈泡在水里的味道。

    于是风景潜到石雕底部查看，找到了泉眼所在。那泉眼正在徐徐喷水，水流似乎呈现越来越大的趋势。石雕底部似乎被许多矿石包围，风景伸手一摸，手指上立刻沾染了铁石锈迹，一缕赤红的颜色在水中弥漫开来。

    “我知道了！”

    风景“哗”地一下从水中冒出了头。

    南宫经年正欲相迎，却见姚乌依抢先一步飞了过去，向风景伸出了烟杆子。

    而烟斗的一端竟是冲着她自己。

    风景也没迟疑，抓住烟杆，被姚乌依回身一拽，带着上了岸。

    风景回头冲着站在湖心石雕上的云崖问道：“怎么样？是不是那十种花？”

    “正是那十种花！一个也不少。”云崖也跃回了岸上。

    “这就对了。”风景抹了一把脸上的湖水。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呀。”姚乌依急着催道。

    “那湖底有一处泉眼，周围全是铁矿，所以此时湖水才呈现黄色。而那泉眼，应该是一处间歇泉。平时不出水的时候，水流相对平静，不至于发红。之所以会‘子夜红’，是因为每日子时，便是泉眼出水量最大的时候。喷涌的泉水将铁矿的锈红色翻腾到湖面，届时整个山湖就会呈现赤色了。”

    风景说罢回头一指，“你们瞧，此时湖面的动静是不是比方才更大了些，湖水的颜色是不是比方才更偏红了一些？”

    “还真是啊。”云崖感叹道。

    “至于‘十英开’里的‘十英’，应该就是指湖心的石雕了。”风景继续道，“等湖水发红之后，我们且看看那石雕会有什么动静。”

    “好。就听你的。”姚乌依娇声细语，微笑地看着风景，看得他心里发毛。

    “哎呦喂，一股酸臭味。”

    大家抬头，只见云蜜挂在树上打着哈欠。别说云蜜，就连南宫经年都看出来了，女魔头对风景有意。

    “喂，来了，来了！”月如火兴奋地喊道。

    大家向那湖面望去，只见一股水柱冲出湖面，伴随着“咝咝”的响声，整个山湖霎时间剧烈地翻腾起来，湖水迅速变成了红色，就像浸染了一池陆族的鲜血。

    “哎呦，变‘血湖’了，这看着还挺瘆得慌的。”云崖不禁咽了口口水。

    “怎么那石雕好像也没什么动静？”看了半晌，姚乌依困惑道。

    风景拧眉沉思，忽然雨势又大了起来，砸到他头顶的斗笠上噼啪作响。他这才恍然大悟，突然道：“你们可还记得，五贤楼里的十幅画中，那些恶鬼在做什么？”

    “在……浇花？”姚乌依道。

    “唔，恶鬼浇花。还有呢？”

    “还有？”姚乌依仔细回忆着，“还有就是，它正在喝血！它是一边喝着红血，一边用血浇花！”

    “不错。我们陆族、羽族看到那画上的红色液体，就会下意识地误以为是血。但其实，那并不是血，而是这红色湖水。”

    “对呀！景公子你真是聪明啊。”云崖不禁赞道。

    “达辣圣贤出那字谜的时候，一定不知道今日会下雨吧。”

    风景看了姚乌依一眼，又望向湖心。

    “我们被这雨给误导了。碰巧今夜下了暴雨，所以湖面水位一定比平日要高出许多，水面几乎已经没过了石雕。而在平日的子时，湖水即便翻腾起来，也根本够不到那石雕上的花朵。”

    “所以，你的意思是，原本应该是用红色湖水去浇花？但那又怎样？反正现在湖水已经淹没了石雕上的花了啊，还要怎么浇啊。”月如火不解道。

    “呵呵，花是不用浇了，可那‘恶鬼’还没喝上水呢！”

    风景说着摘下头上的斗笠，从湖中舀了一捧红色湖水，飞至湖心，倒进那“恶鬼”张着的大嘴中，将它嘴里盈满的雨水冲得四溅。

    果然，整座石雕忽然开始轰隆作响。

    那‘恶鬼’的脸裂成了两半，中间裂开了一条缝隙，红色湖水瞬间灌入其中。

    风景猛地闻见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腐臭。匆匆扫了一眼，缝隙下似乎有动物的尸体。

    南宫经年和姚乌依同时出手，帮风景跃回岸边。

    恰此时，周围的树林间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声，好似奸诈阴森的大笑，又好似呼朋引伴的吆喝。

    声音越来越近，大家举起迷谷花珀向四面八方照去，一个个狭长恐怖的鬼面逐渐浮现。

    每个鬼面的脸部正中都是一道长长的血红，就像刚刚吃了血。脸颊两侧是两道白中泛蓝的诡异图案，下巴和脖子冒着黄光，身子隐匿在夜色中看不清楚。看上去就像是一群没有身体的鬼头，向着这片山湖攒动而来。

    丑杜鹃，子夜红。十英开，百鬼来。

    “鬼啊！”云崖尖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