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部域录

第16章 圣贤陨落黎明前

    风景喝断片了。

    他已经好久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了。事实上,他也不清楚自己这次究竟喝了多少。

    既然风悦不肯与风景相认,不认就不认吧。反正夏朝歌和铁石头照样可以在一起喝酒。

    宿醉之后的头疼袭来,他张开双眼,首先分辨自己这是睡在了哪里。

    哦,这是个四方亭。

    ……

    这不就是在翅蛇神殿门口吗?!

    什么情况,吉玉和吉田是怎么照顾宾客的?大冬天的,就让我躺在山顶的亭子里吹了一晚上冷风?

    风景感到难以置信。

    “醒了?”风雅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你可别乱骂啊。昨晚是你自己死活非要睡在这儿的。谁要拉你,你就砍谁。”

    “嗯……合理。”

    风景捶着脑门,撩起身上盖着的玄色羽绒大氅,却惊见上面满目疮痍。

    “这可是无闻大哥送我的大氅,怎么搞得全是破洞?还有这些圈圈叉叉,都是谁画的?”

    “昨晚,喜雨公子说她射箭百发百中,你不信,于是拿起这件大氅,让樱公子在上面画圈,让喜雨公子来射。射中了的话呢,你就喝酒;没射中的话呢,喜雨公子就喝酒。”

    “嗯……合理。”风景抬手抹了一把脸,“结果自然不必说,肯定是我一直喝了。她的满月弓是法器啊,当然百发百中了。”

    “呵呵。看来现在是酒醒了。”

    “诶?那这没画圈的地方也都是洞,是怎么回事啊?”

    “后来,云蜜法师说喜雨公子不能仰仗法器,于是给她换了一张普通的弓。”

    “哦……”

    “喝碗米汤吧。”风雅转到风景面前蹲下,递上一只小碗。

    “小石头呢?夏朝歌呢?”想到夏朝歌,风景忽然放下碗急道,“夏朝歌喝多了没?他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吧?风巅呢?暖儿他们呢?”

    “笛仙和朝歌公子就宿在了云城。湘沅神君和少主们离席早,很快风巅神君也离席了,他们宿在山下的仙客居。彼此……相安无事。”风雅明白风景的担心,毕竟夏朝歌曾对风智少主下过杀手。

    “呵,明白了。”风景笑道,“清醒的就安排去仙客居,喝多了的便就地安置。”

    “基本是这样。”

    “夏朝歌杀了我父君!”

    一声破了音儿的叫喊令风景不自觉地蹙眉捂耳。

    “夏朝歌,我要杀了你!”

    吉简清拎着手中的神杖,口中喃喃自语,失魂落魄地走了过来,忽然伏倒在翅蛇神殿门口,大喊大叫。

    “我呲,吉简清你有病吧!大清早的乱喊什么?”风景脱口便骂。

    “夏朝歌杀了太华圣贤!”吉简清的长子吉倾怀也慌慌张张地叫着,从神殿门口跑过。几只鹩哥和灌灌听了去,消息瞬间传遍整个金楼云城。

    “什么?!太华圣贤……?”风景这才听见重点。

    一时间风云变色,满城悲歌。

    宿在附近客居的神贵众宾听见动静,都陆续都跑了出来,匆匆赶往吉太华的府邸。

    外客当中最先到的是孟照和雷野他们。风景、风雅和飞花恰好在路上碰到,到了门口又遇见了从相反方向赶来的月如火一行四个。

    进了府门,只见吉同安、吉伽俪、吉昱、吉友等一众神族子弟都跪在院中,面朝吉太华的暖阁低声哭泣。

    再往外一层就是白睿、夏悉寿、白天宝等各州法师、将领以及太华贵氏族,最外围邻近门口、边缘的地方就都是吉敏、花果子等平民,以及跟着吉满一家过来的黄樱,也呆站在不起眼的门边上。源源不断的太华神族和贵族子弟还在赶来,进门之后便去寻找自己该跪的位置。

    黄樱一见到凤飞花,就立刻扑进了他怀中。不吵不闹,一言不发。这次飞花没有再推开她,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同样也不说话。

    难道太华圣贤真的已经仙逝了?

    夏朝歌呢?

    风景轻步穿过跪地的神族子弟们,眼神四下寻索,忽见暖阁门口的柱子上绑着一个赤发披散、面色虚弱的年轻男子,正是夏朝歌!

    风景心急,刚要上前解救,却被一只大手猛地拉住。回头一看,一个头戴青色纶巾、嘴上长着两撇小胡子的赤豹族男子正神色凝重地看着自己。

    “悉寿法师?”

    风景私下给夏悉寿起外号叫“小胡子”,不过当面打招呼自然还是会放尊重一些。

    “景公子,云城可不是你能出风头的地方。”夏悉寿好心提醒道,“有颜翁和‘死神’在,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风景顺着夏悉寿的眼神向后看去,只见吉简清带着兀卓颜、云游生以及云蜜正朝这边疾步而来。

    “多谢提点。”

    风景略作停顿,调整了一个更谨慎的姿态。面朝着大家,一点一点挪近那根柱子。风雅、飞花、黄樱见状心照不宣,纷纷围在旁边打掩护。

    “受伤了?”风景小声问道。

    “死不了。文王没下杀手。”夏朝歌有气无力。

    “唉。这老头儿是伤心过度一时糊涂,才会乱打无辜,欺负小辈。你别记恨他。”

    “你信我?”

    “当然。”

    “为什么?”

    “我呲。小爷又不是傻子。”

    夏朝歌斜睨了风景一眼,难得没有翻白眼,而是正常地、认真地瞧了他这么一眼。

    见吉简清和颜翁、云游生他们路过,风景身形一晃,绕到了云蜜身边。

    夏悉寿说的不错。越是此时越不可鲁莽,不如先跟着他们进去暖阁看看究竟。

    没想到,太华圣贤的寝室居然如此简朴。

    靠墙一张睡榻,榻内火洞尚有余温。窗下一张坐榻,一套矮桌茶具,两盆蕙兰,一只朱红手鼎,几本最近在看的书卷。无他。

    只见吉太华平躺在寝室榻上,衣冠整洁,面容安详,好似熟睡模样。文王吉满坐在榻边,握着老哥哥枯槁的手默默垂泪。只几个时辰不见,吉满看上去更加形销骨立,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十岁。

    “叔父,颜翁和无涯仙君到了。”吉简清道。

    吉满缓缓抬起头,温声轻语:“颜翁、无涯仙君,所幸有您二位在场,请近前瞻仰吧。”

    吉满口中说的是“瞻仰”,其实大家都知道,就是“验尸”的意思。

    二老上前,细察良久。兀卓颜心中已有分辨,与云游生对视了一眼——准确地说,是看了一下他本该长眼睛的位置上的那两条似有还无的细窄缝儿。

    “太华圣贤终是先于老朽而去啦。一代明君仁神就此陨落,山海痛失景仰,天地痛失脊梁。”面对相识百年的老友的遗体,纵使是见惯生死的颜翁,也不禁黯然神伤,触动悲肠。

    院中跪着的神族子弟听得颜翁此话,啜泣的声音更大了几分。

    “太华圣贤,寿终正寝,故于山海历9935年腊月十四寅卯交际之时,享年一百四十八岁。”云游生双眼半张半闭,嘴巴似开似合,“喜丧,宜金葬。腊月十六,酉位,吉。”

    “寿终正寝?怎么可能!”吉简清立刻提出质疑。

    见周围都用异样的眼神打量自己,他又忙补充道:“我……我的意思是说,父君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辞世呢?昨夜夏朝歌一直在这儿,一定是他杀害了我父君!”

    “简清公子,太华圣贤的身上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或者中毒的迹象,他并非被害。”颜翁耐着性子道。

    “那……有没有更隐秘的手段呢?”

    吉简清来回看向兀卓颜和云游生,可谁都不接他的话,于是又冲到门口,对着柱子上的夏朝歌道:

    “哦——我知道了!父君年事已高,而昨夜你却故意拉着他聊了整整一夜!由此可见,居心恶毒!我父君就是累极困极、心神耗尽了才会猝然长辞啊!再说了,谁知道你有没有说过什么冒犯的话,惹他动怒?”

    院中顿时讶声四起,议论纷纷,全都对夏朝歌怒目而视。吉同安、吉伽俪等习武的神族子弟甚至已经站起身来,手中紧握剑柄,恨不能立刻上前砍了他。

    风景赶忙拦在柱子跟前叫道:“喂!你别编得太离谱了啊。颜翁和死神的话,你没听见吗?”

    而夏朝歌就一直这么心平气和地默默听着,一双赤瞳凝视着吉简清,眼神非常复杂。

    “夏朝歌,原来你在翅蛇神殿上惺惺作态,向我父君下跪,就是为了亲近于他,取他性命!”吉简清继续不依不饶,在暖阁门口来回踱步,像是宣讲一般,“哈,你这一招真是高啊!无声无息,不着痕迹。可是你以为我们翅蛇神族会被你这样欺辱吗?”

    吉简清大手一挥,扫过院中神族子弟。大家的情绪早已被调动得悲愤涨满,吉同安率先叫道:“二哥,跟他废什么话。杀了他,为父君报仇!”

    “杀了他!”大家纷纷附和。

    凤飞花用扇子挡住自己的口鼻,干呕了一声。

    “你怎么了?”黄樱抬头问。

    “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恶心!”

    飞花在旁默默听取着夏朝歌和吉简清的心声,已经拼凑出了昨夜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