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部域录

第29章 毕方云萝露峥嵘

    “画山成林杨毕方!”

    “丹青妙手活画仙!”

    一群羽族男女围在最前面,热情的呼喊声此起彼伏,纷纷往台上投花示爱。喊声最高、喊得最特别的当然是黄樱。

    “杨毕方,我的妞!”

    杨毕方在红凤像前翩然独舞,扬手挥袖间,几抹彩色的颜料粉末从天而降,就像红凤吐出彩息,那雕像仿似活了起来。

    在凤皇神君、神后出席祭天大典之后,朝凤节的开场以往都是由晴扇坊的头牌艺姬表演,比如曾经的烟蓝,近年的花香雪。今次居然是杨毕方,一个孤僻清冷、白衣蒙面的哑女。

    云蜜:“毕方小姐何时变得这么有名了。”

    花果子:“哈,云蜜法师还不知道吗?毕方姐姐现在可是名动山海了!只因她在章莪干了一件大事!”

    云蜜:“何事?”

    花果子眉飞色舞:“她居然啊,把无草无木的章莪山画成了繁花似锦、林海茫茫的仙境!引得许多文士墨客前去观瞻流连,章莪可是现下全山海最红火的地方了。”

    云蜜:“画山?”

    “是啊。后来狰老都开始收钱了,交钱才能进山。即便如此,章莪山也是日日门庭若市。为了应付那些慕名而来的,狰老还让毕方姐姐在石头上作画,再将石头卖给他们,他们得了念想,也就心满意足地离去了。”花果子忽然压低声音,“传闻啊,她画的东西有魂儿,是会活的!”

    云蜜摇头:“死物焉能活。”

    听到她们的议论,幕离下,海哥的嘴角扬起,眸中尽是毕方的泠泠身影。

    忆起去年秋天在荷风水榭那夜,四照花前,湖边廊中,自己饮酒饮得迷糊了,居然与毕方诨说“纸上画山,不如画山”,没想到她还真的照做了。

    黄樱回头凶道:“喂!花果子,你和‘我的妞’很熟吗?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

    花果子奇道:“樱公子,你的妞不是云萝公子吗?”

    黄樱:“小爷就是妞儿多,怎么了?”

    吉英早已把嗓子都喊哑了,摇晃着花果子的手臂:“姐姐!我也想去章莪山看看嘛!”

    “好,等你的小翅膀长硬了就去。”

    花果子低头点了点他后背刚长出的两处短翼,又拿出绢帕给他擦了擦鼻涕。沾了吉英这个混血羽族的光,吉敏这才允许花果子带他来朝凤节长长见识。

    黄樱:“哎?孟家姐弟那么爱玩,这次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呃……他们……他们家……”花果子像看见救星一般,“哎,云萝公子来了!”

    黄樱顺着花果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凤飞花和云萝双双携手飞至沙洲。

    两个皆是明妆华服,一个红纱白帔,一个白纱红帔,宛如红梅沐雪飘然飞落,转身收翼,立在红凤像下,每一个动作都极尽美感,惊艳绝伦。

    “哇塞,他们两个好似一对璧玉佳侣啊!”花果子不禁赞叹。

    “是啊、是啊,‘我的郎’和‘我的妞’真是绝配!”黄樱拍手叫道。

    难得见到凤飞花装扮得如此喜庆。脱了金地凤袍,换上小生舞服,口脂、颊粉一涂一遮,完全掩盖了他的病弱之容,忽然变成了位丰神俊朗、神采奕奕的官仙儿,竟是连丹穴少主中公认第一俊美的蓉官都逊色了几分。

    飞花从腰间取出梧桐木笛,望了云萝一眼。

    这是云萝第一次在朝凤节上表演。

    原本云幕遮夫妇是极力反对的,怕她表现不好,丢了都政的面子。飞花听闻后便登门邀请,要与云萝一同演奏。夫妇俩喜出望外,立刻就答应了。

    云萝轻抬素手,从彩鬓间摘下一支赭褐发钗随手一扬,这法器便化成凝香沉沉的古琴一架。自从吸过血后,这琴居然就肯让云萝弹奏了。

    她与飞花微笑对视,脸上再没有了以往那般唯诺胆怯之色,取而代之的是如水般的娴静恬淡。

    啼血。安魂。

    琴笛合奏,一曲《澄冤》响彻河谷,情怀激荡。云萝一开嗓,更是惊如天籁。仿佛天下冤屈皆被扫尽,四海澄明,尽皆欢颜。

    群众沸腾,又开始热情地往台上投花。飞花扇跃到空中盘旋成伞,一层层金光温柔溢下,抛上台的无数花朵被拦落,宛若漫天花雨,使得雨帘后的飞花、云萝如置仙境。

    “金扇笛仙,啼血琴女。一曲一唱,夺魄迷魂。”花谢桥淡淡道,“今日这一亮相,云萝公子从此扬名了。她总算得偿所愿。”

    风景笑道:“也得是黑石头的词作得好,小石头的曲谱得妙。”

    花谢桥望了望沙洲万花攒动,笑道:“陆云公子的词确实好,飘逸豪放。只是可惜……”

    “可惜,他们根本听不懂。”幕离下面幽幽地传出一句。

    不远处,一个身形高大,面容却颓丧的鸾凤混血男子默默注视着耀眼的云萝,他捏紧衣角,眼中满是酸涩。若是此时他和旁者说,台上这个惊艳全场的少女曾经是个总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仰慕者,恐怕谁都会以为他在说梦话。

    河谷两岸一片沸腾,待他们刚一离开沙洲便围了上去,女公子们围着飞花,男公子们围着云萝,赞不绝口。

    “云萝,好久不见。”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她的衣袖被拉住。

    曾几何时,那是云萝在梦中也期盼能听见的声音。如今听到,却如闻鬼语,浑身僵硬。

    “你变了好多。哦,我是说……你现在可真是漂亮!”

    云崖看向云萝的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光彩,有愧疚,有后悔,甚至还有几分倾慕,姿态极低,小心翼翼。

    云崖继续小声道:“我刚从牢中出来,听说还是都政为我求了情。代我谢谢你阿爹,也谢谢你,愿意不再追究……”

    云萝的一对青眸中生出冷意。

    也不知为何,一个纵使再视若珍宝、藏在心尖上许多年的东西,一旦从心里剔出去之后,它就变得一文不值了。

    半年不见,他倒是萧条了不少。

    红凤河谷的万千少女也不再追着他,他身上也再无半点“混血公子”的骄傲气焰。大家听说的是云崖在天虞得罪了神君所以被下狱,一时揣测良多,唯恐避之不及。一如此刻,周围的公子们一见云崖出现便立即散去,仿佛谁沾了他就会染到晦气。

    “见到你如今这样好,这样……光彩夺目,我真是悔不当初。幸亏飞花少主及时救你,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否则我真是万死难赎……”

    云萝一怔。

    原来兄长并未告诉他实情。兄长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誉。心下一阵感动。

    只是他这样想,这样说,想必心中根本就没有什么负罪感!云萝一阵恶心,不禁攥紧手指,甚至想要去拔头上的啼血钗。

    一把金扇急旋而来,重重敲中云崖的手腕,腕骨碎裂,疼得他立时撒开了拽着云萝衣袖的手。那扇子对着云崖的脸左右反复扇了三下,一下红,两下肿,三下见血,直打得云崖跪到了地上,以袖掩面。

    “云崖公子这叫什么话!云萝过得好与不好,和你是否悔罪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她如今不好,你就不用悔罪了吗?”

    飞花过来挡在云萝身前斥责道,声音虽小,语气却厉。

    “我告诉你,她要是过得不好,你更该悔罪!若不是父君念在都查只你这么一个儿子,就你在天虞的所为,砍了你都不为过。”

    “兄长……”云萝抬头凝视飞花,眼泛晶光。

    “是、是,飞花少主教训得是。我已经悔罪了。我只是想跟云萝说几句话而已。”云崖连忙道,“云萝,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对不住你。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不知你……原谅我了吗?”

    云萝咬牙不语。

    飞花听她心声尽是杀意,恨不能立刻让啼血钗吸食了云崖,又见方才散去的公子们似要围观回来,便赶紧道:“道歉的话,在天虞你已经说过了,多说无益。如果云崖公子真心悔过,以后就请不要再出现在云萝面前了。否则,谁也保不了你的性命。”说罢便拉着云萝离开。

    “兄长。”云萝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没事了啊,一切都过去了。”飞花抬袖为云萝拭去泪痕,“在荷风水榭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宠辱不惊,昂然自若。兄长会一直陪着你的。”

    “嗯。”云萝瞧着飞花那温柔笑靥,心里泛起温暖的悸动。

    “哎呦,‘我的妞’怎么哭鼻子了?刚才你的琴弹得多好啊,全场的美男子都被你迷倒啦!”黄樱跳了过来,两手一边一个搂着,弄得他俩几乎鼻尖碰着鼻尖,“你瞧‘我的郎’对你多好啊!他对自家亲妹子可都没有对你这么体贴呢!”

    飞花无奈道:“樱公子,不要胡说。”

    “哈,我可没胡说。‘我的妞’,你说是不是?”

    云萝脸红挣脱黄樱,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飞花哥哥!”

    凤飞萌疾步寻来,却见黄樱的手正挂在飞花的脖子上,顿时不悦,额头闪动着轻微的光芒。

    “怎么了,灯儿?”

    “娘亲叫我来找你。”飞萌打量着举止轻浮的黄樱。

    “好。我这就过去。”

    飞花拿下黄樱的胳膊,随着飞萌走了一阵,飞萌忽然回头:“好了。”

    “什么好了?”

    “娘亲给我‘万里传音’,叫我拉开你和那仰珖少主。至于她要和你说的话,我想她自己会和你说了。”

    飞花顺着飞萌的目光望向远处高台神座,凤关河正独自饮酒,而凤南栀却正瞧着自己,神色肃然。

    “飞花,如今你已成年,与女子交友当慎。不论是你义妹云萝还是那仰珖少主,均非良配。莫辱了你平素的好名声。”

    耳畔传来娘亲的叮咛,飞花无从辩解。不过若真是当面,恐怕他也不会辩。于是只是向着娘亲的方向,徐徐行了一礼,算是受下教诲。

    此时风景与海哥还在原地欣赏表演。风景眼神一飘,忽然见到几个天虞恒辉的奚杀走了过去。

    女魔头来了?

    风景心底一惊:不好。恐怕英招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