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风水榭此时正值赏荷好时光，花谢桥照顾周到、保密谨慎，没有比这儿更完美的疗养之所了。

    不到一日，风景便不再提要砍风巅的事，飞花也不再咳嗽不止。黄樱的毒消解得最快，她已经又像往常那样活蹦乱跳，跳得无影无踪了。

    待到第二日，一个令大家既惊且痛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丹穴部域。

    凤远被孟照杀害了。

    可没过几个时辰，又辟谣说是病故。

    听闻云游生和云蜜要到南禺山去做渡神祭，许多羽族也都赶了去。凤南栀万里传音唤飞花回来，但他未免与凤巡碰面，便向娘亲托病告假，暗地里则与海哥、风景、英招悄悄乔装前去，远远地见了姑奶奶最后一面。

    以后在这世上，再也听不到姑奶奶叫他“花娃儿”了。

    隔着渡神祭上哭吟的群众和熊熊的火光，只见凤巡的脸上仍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风景再看见这张脸自然恨得咬牙切齿，就想冲上去痛骂一顿，被海哥和英招好不容易才劝住，叫他以飞花的意见为重。

    飞花则默默遥望这位心狠手辣的凤家尊长，心中满是悲凉。

    身为他的子孙后代，自己又能怎样呢？

    回到荷风水榭，是夜夜深。

    飞花正独自倚在窗边吹笛。笛声哀伤入骨，闻之心碎。

    忽然一柄短刀刺了过来，笛声未停，短刀却在距离飞花喉咙不到一寸的地方倏地停了下来。

    短刀从他的喉咙慢慢偏移到锁骨下方，轻轻扎了进去。鲜血渗出，染红了雪白的中衣。

    “为什么不躲？”黄樱莞尔笑道。

    飞花兀自闭目吹笛，仿若无闻。

    “为什么帮我？”黄樱又道。

    一曲吹罢，飞花缓缓睁眼，瞧见黄樱那红彤彤的圆鼻子和两颊可爱的梨涡，苦笑道：“帮你什么？对他们隐瞒你会武功？还是隐瞒你身上有一个可以与诛邪索相媲美的厉害法器？”

    黄樱面上闪过一丝狐疑之色，手上的短刀松了一松。难道他没猜出我的身份？

    飞花轻叹：“杀了我，确实是最好的保密的法子。”

    “小爷不想杀你。但你得答应，永远为我保守秘密。”

    “我会为你保密，因为我原本就打算如此。打从在召神谜窑，你救了我开始。”飞花颓丧地歪着头，“不过，我不能答应你。即便我答应了你，你也不要信。”

    “这叫什么话？”

    “樱公子又不是初入江湖的小女孩。难道旁者答应了你的话，你就要信么？”

    “连你也不能信？”

    “不能。”

    “你这是逼着我杀你了。”

    飞花突然笑了：“好像是的。”

    黄樱轻轻叹息：“我呲，原来你是不想活了。”

    “也许是吧。活与不活，总归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飞花一手用扇子抵住心口，一手端起桌上的酒坛子喝了起来。黄樱这才发觉，地上已经倒了三四个酒坛。闻味道是丹穴的百岁酒，属药酒，不算烈，但喝多了反而更伤心脉。

    黄樱一把抢过飞花手中的酒坛放下，直言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伤心。姑奶奶定是叫凤巡那老不死的害死的！你若是为她伤心，不如去杀了凤巡给她报仇，总好过自己在这儿寻死觅活的。”

    飞花摇头苦笑：“我的想法，恰好相反。”说着伸手去要酒坛，黄樱不给，却从怀中掏出一册薄薄的黄皮书卷，放到飞花手上。

    “这是扎魃至宝《重华经》，当然只是其中的几章。我问颜翁求来的。这门功夫须得你和陆云一起练，龙血凤髓相辅相成，可以助你重塑经脉。如能练成此功，你就不会只能活到二十岁了。”

    飞花大为感动，喉咙哽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怎么，不信我？”黄樱跳了起来，“你想求死，我就偏要你活。”

    “我信。”飞花收了书卷，略微尴尬，“谢谢。”

    黄樱面色稍缓，接连喝了几大口酒，打了个酒嗝。

    “我的郎，你别总这么丧气！蜜蜜的师父曾经也说她活不过十五岁，可她现在已经十七了啊。她的朱雀丹天生有损，原是活不久的，但是她很幸运，遇到了一个同族女子愿意将自己的朱雀丹换给她，改变了她的命运，就像你遇到我……”

    飞花大惊：“给她换丹的女子是谁？”

    “不知道。怎么了？”

    飞花静静聆听黄樱的心声，发现她所知不多。

    云蜜居然换过丹。

    难道给她换丹的是蔷薇？这若是叫黑石头知道了，他非得杀了云蜜不可。此事不可含糊，改日见到云蜜，先仔细探问清楚再说。

    “没什么。”飞花扶住黄樱，“樱公子，你好像有点醉了。”

    “是，是有点。我还道这药酒不烈呢。”

    “是不算烈。可能是因为你不常喝，又喝得急。”

    黄樱抬起头来，睫毛忽闪忽闪地盯着飞花，从脸上移到肩膀那处微浅的伤口。她忽然挣脱飞花扶着自己的胳膊，抓住他的领口使劲一扯，将那伤口露了出来。

    “樱公子，你……”

    飞花话音未落，黄樱已经将头埋进了他的怀中，双唇对准那处刀口轻轻沾了沾，复又离开。她唇上染血，嘴角扬起邪魅一笑，左手扯开自己的衣襟，右手举起那短刀，道：

    “我要你与我歃血为盟。”

    说罢她便挥刀戳进自己的锁骨边上，与飞花伤处同样的位置，可力道相较来说却只重不轻。鲜血流出，如一朵红樱在雪白的肌肤上娇艳绽放。

    飞花愣住，心下蓦地一动。

    黄樱举刀指着飞花，眨着眼道：“我偏要信你。你又如何？”

    天地为证，歃血为盟。不同于去扎魃发死誓，这样的誓言，日后是否会遵守，当真是全凭自己的良心了。

    飞花瞧着黄樱撒酒疯的模样着实好笑，笑着笑着嘴角又渐渐敛起，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你究竟敢不敢答应我？”黄樱挥着刀指指飞花，又指指自己还在流血的伤口。

    “好。我答应你。”

    飞花拿下她的短刀丢在桌上，揽过她的肩膀，慢慢低下头去，路过她微醺的面庞、染血的红唇，不由自主地顿了顿，最后在她锁骨旁那朵盛开的红樱上温柔一吻。

    “我凤飞花起誓，永远为黄樱保守她身份的秘密。”飞花两指沾唇，举手说道。

    黄樱睁大眼睛瞧着飞花那沾了自己鲜血的嘴唇开开合合地说出这句话，开心得拍手大笑，笑毕，也用两指在唇上一沾，举起手道：“我黄樱起誓，永远为凤飞花保守秘密。呃，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你有什么秘密吗？”

    此话说罢，两个相视大笑，一直笑到飞花又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