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秋

第四十六章 无心之举

    梅仲乙闭上了双眼,也闭上了嘴巴。

    似乎是站在地上睡着了一样。

    “前辈还好吗?”

    白渊渟侧着身体,看着这个瘦小的老头,衣服被风吹的向着一侧舞动。

    “没想到数十年的安逸竟让老夫变得如此迟缓。”梅仲乙在叹息。

    “前辈……”

    “不过如此接近的死亡,倒是让老夫回忆起自己年轻的那一段时光。”

    梅仲乙转过头,拍了拍白渊渟的肩膀。

    现在白渊渟不知道应该是笑,还是应该悲伤。

    至少还有两张椅子没有被弄脏。

    “这件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渊渟坐在了梅仲乙的面前。面对救命之人的询问,他在考虑要不要如实回答。

    “如果你不愿意告诉老夫,老夫也不勉强。”

    “只是我不知道应该从何处说起。”

    “就从瓶子出现在何处开始。”

    “一个破屋子里。”

    “你之前昏倒的地方?”

    “是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交给我。”

    “你说的他是谁?”

    “一个人……也是一个怪物。”

    “老夫大概猜到了。”

    “前辈听说过他的名字?”

    “老夫听说过这个邪门的功夫。”

    “前辈自然见多识广。”

    梅仲乙摆了摆手,并不接受。“这不是我们中原的功夫,你没有听说过也不奇怪。”

    “我亲眼见到有人从一滩血水里伸出了半个身体。”

    ““血衣神功”。”

    “什么是血衣神功?”

    ““血宫三绝”之一,折花岛岛主的独门武功。”

    “还是前辈见多识广,晚辈对此闻所未闻。”

    “老夫当年曾与她交手过一次,她的武功诡谲多变,百招之内不在老夫之下。”

    “中原之外竟然也会有这样的高手。”

    “这不奇怪,而奇怪的是她竟然会把血衣神功传给中原之人。这个人为什么放你离开?”

    “因为它让我答应他一个要求。”

    “这么说来,他还没有大成。否则行动自如,不会再需要找一个帮手。”梅仲乙抬起了双眸。“你可以说了,他有什么要求?”

    莫阳冥之前提起的是梅仲乙的三个儿子,但这里只能看到有两个。

    该怎么说更好?白渊渟咽下一口唾沫。

    “他说让我把您的所有儿子都骗过去。”

    “为什么?”

    “他没有说。”

    “你答应他了?”

    “但我没有去做。”

    “老夫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他叫莫阳冥。”

    突然梅玉度从远方走来,梅仲乙开始咳嗽。

    “父亲,白少侠,这里发生了什么了?”

    “你来得正好,你把这个院子锁起来,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是。”

    “这件事情你要亲自去做。”

    “是。”

    “你今天看到的一切都应该忘记,包括你的弟弟也不许说。”

    “是。”

    “贤侄,这件事情……”

    “晚辈不会对任何一个人说。”

    “不……”梅仲乙依旧在咳嗽。“这件事情是我们梅家的错,如果一切事情不是因为老夫,你也不会……”

    白渊渟从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一个前一刻救了自己一命的老人,竟然在此刻向自己道歉。

    “前辈可别这么说。”

    “以后你就把这里当作是你的家,算作是……我们弥补过错。”

    梅仲乙缓缓地走开了,身后再没有人跟着。

    这里的故事也就暂时告一段落,但梅家的秘密并没有消失。

    它就藏在任何一个可以洞见的地方,勾引着白渊渟的同时又在拒绝着。

    远方一只小鸟落入了野猫的口中。

    或许小鸟并没有飞错方向,而是野猫走错了路。

    “你在发什么呆?”

    “我在看鸟。”

    “鸟呢?”

    “被猫吃了。”

    “猫呢?”

    “叼着鸟走了。”

    “所以这里什么都没有留下。”

    “留下了你。”

    相邻而坐在树荫下的只有两个人。

    阴影在摆荡,时间在流淌。

    “可惜他还没到。”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认识他?”

    “很简单,他欠我的钱。”

    “这绝不是原因——如果你更早之前不认识他,又为什么要借给他钱。”

    “钱不是我给他的,是他父亲欠我父亲的。”

    “我听说他的刀法不错。”

    “隐隐约约记得是听他说过。”

    “他还懂医术?”

    “不懂。”

    白渊渟忍不住笑了,虽然他不知道这哪里好笑。

    “那他怎么救我?”

    “他身上有一颗“冰魄”。”

    “什么是冰魄?”

    “天山玄关之下的冰脉每时每刻都在融化,但只有等待十年才会凝结成一滴冰魄。”

    “那么冰魄有什么作用。”

    “能让你活着。”

    “如何活着?”

    “世上根本就没有无法破解的毒药。”

    “那为什么还有人会被毒死?”

    “这是因为他们没能撑到解药到来的日子。”

    “我明白了,冰魄可以让我撑到找到解药的那一天。”

    “你的想象力太小了。”

    “我说错了?”

    “只要你吞下了冰魄,即便你从此一日三餐顿顿毒药,也死不掉。”

    白渊渟尝试着理解。“看来莫喻闲也需要解药。”

    “他是一个例外。”

    白渊渟不能不感到有趣。“什么例外?”

    “他没有中毒,他只是需要冰魄。”

    “那么你怎么跟他说?”

    “用嘴巴说。”

    “强要别人心爱之物,是不是有些不妥。”

    “那欠债不还是不是也有些不妥呢?”

    “那……那他会听你的吗?”

    “会,只要你到时候什么都别说。”

    “就因为他欠你的钱?”

    “你先答应我。”

    “不就是不说话么……好,我答应你。”

    “那么他也一定会听我的,至少我有九成的把握……”

    “所以就算他不听话,也会有人帮助他听话。”

    朱笙笙缓缓点头。“可以这么说。”

    “看来世上只有最厉害的人可以有权利不听你的话。”

    “好像是哦。”

    还好这不过是白渊渟的随口一说。

    “那么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只有救活你,你才能保护我。”

    朱笙笙的笑容依旧轻柔。

    “看来幸运的人是我。”

    “所以你打算收回你曾对我说的话吗?”

    两个人正在并排的走,未曾修剪过的柳枝随风摇摆在游廊的上头。

    漏空的阑干将太阳切的零碎。

    但是切不碎那个躲在阴影下的人影。

    “你们终于发现我啦?”他跳了出来。或许他每迟疑一刻,就越想一个小丑。

    “你想要干什么?”朱笙笙道。

    “想干的事情你不让干,所以我什么事情都不想干……我只不过是恰巧从你身后路过。”

    “很好,那你现在就可以从我身后越过了。”

    “可我不喜欢走路那么快。”梅玉书靠近白渊渟。“白大哥。”

    “干什么?”

    “早晨你在院子里对我爹和我大哥究竟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

    “那为什么你们走后门就上了锁,还不让我进去看看?”

    “我不知道,你可以问你大哥。”

    “行,你们都不告诉我。”

    话音刚落,影子连着的梅玉书一并消失在了桥面上。

    离去比他出现的速度要快得多得多。

    白渊渟在四下去找,只看见在拂过水面的波纹荡漾下,鱼正追逐着海草。

    “你不用找他,你也找不到他。他就喜欢这样转身弄鬼。”朱笙笙头也不回。“他还是个小孩。”

    “好吧。”

    “不过现在我倒是也有些好奇了。”

    “好奇什么?”

    “今天早晨发生了什么?”

    “当时……”

    “先等一会再说……”

    朱笙笙提醒白渊渟,现在还不是时候。

    在桥下的廊亭外,梅玉度正向着这两个人招手。

    “看见了吗?你的救星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