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秋

第六十二章 诚于人

    白渊渟可能是一个聪明人,也可能是一个傻瓜。

    他至少告诉了自己十遍眼前的不过是幻觉。

    但他的眼睛却一直在辩解,那座雪山就伫立在眼前。

    他的脑袋说服不了眼睛。

    就像他的眼睛说服不了他的脑袋一样。

    张易妨看着白渊渟痴痴的样子感到好笑。

    “你看那几只飞来飞去的大鸟,一直就在天上胡乱的飞,为什么不落下歇一会呢?”

    一语成谶。

    所有的金雕同时从白渊渟的眼睛之中笔直落下。

    那么寒水为什么会是在天上之上呢?

    “为什么不能?”张易妨划着小舟。“你可以想象成有一个大碗。”

    “碗里面盛着香喷喷的米饭?”

    张易妨咽了下了一口唾沫。

    “你可以再想一想你去过的最高的山。”

    “我想到了,是武当山。”

    “然后你就在武当山的山顶上放一碗水。”

    “那么这一碗水就会比所有的山都高。”

    “那座山你就当作是天山,此时此刻我们正在一碗水的最上方飘着。”

    除了湖水和幻象之外,整个世界只留下了一片雾白。

    看不见月亮,也没有太阳,只有永恒不变的微光燃亮在天下四方。

    白渊渟再没有说话,所以张易妨再没有解答,只有湖水潺潺和身后已经凝结的霜。

    “我们马上就到湖边了。”

    “什么意思?”

    “我们马上就到碗边了。”

    “我们怎么办?”

    湖面的边缘渐渐映入眼帘,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但湖面上的冰与水却不会流下,就在边缘处静止悬挂。

    “然后我们就要跳下去了。”

    ……

    很冷。

    落地之后很冷。

    在脱离了活下去的兴奋之后,两个人都感到了寒冷。

    天色急转直下,湖面之上浓厚的雾白在此刻变成了寂静的漆黑,张易妨的羊皮袋子也因此开始发光。

    雪山上木头很少,干草更少。

    但在担心火焰熄灭之前,白渊渟更应该担心该如何点燃它。

    “你是如何做到的。”白渊渟在问。

    “我的宝贝是防水的。”张易妨收起了火折子。

    “可你之前说羊皮袋子里只有一顶羊皮帽子。”

    羊皮帽子早已经不在张易妨的头上。

    “但我没说我只带了羊皮袋子。”

    天山上没有什么可以吃的,即使是有他们也无法在夜里找到。

    衣服正在面对着火,羊皮袋子正发着光。

    “看来你这次的收获不菲。”

    白渊渟再也不能装作看不见。

    张易妨没有解释,而是将袋子散开,展示着里面的各种宝石珍珠。

    “但是为这些尘世之物搭上了性命也不值当。”

    张易妨把玩着一颗珍珠,不屑一顾。

    “是不值得。”

    现在这里只有两个人活着,显然白渊渟应该顺着张易妨的话来说较为妥当。

    但立刻令白渊渟意想不到的是张易妨竟然将珍珠捏碎,撒向空中飘扬。

    让这一程变为徒劳一场。

    “即使是再小的珍珠,也比粉末要好。”

    白渊渟觉得自己很难再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继续圆场。

    张易妨细小的眼睛盯在白渊渟身上,他的喉咙在发笑。

    “你这么聪明,那么你一定知道我这一趟的目的了。”

    没有谁会对谁真的忠诚,但白渊渟就是要当着他的面装疯卖傻。

    “一定是熊乾让你保护我。”

    张易妨觉得无趣,选择直接明说。

    “他只是让我找到冰脉,然后取出冰魄。”

    “什么是冰魄?”

    “你都吃过,你还问我?”

    做贼之人情报一定要够多。

    “看来你得手了。”

    “可以这么说。”张易妨自己在盘算着。“现在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要提前弄死韩穆了。”

    “因为他太重了,他的铁锤也太重了。”

    “至于其他人,他们身上所有的宝贝加在一起就是你面前的这些东西。”

    “可惜这里面没有金刀。”

    “很可惜,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这些人之中我唯独没有看到王行岐,他溜的很快。”

    “其他人都死了?”

    “这叫先下手为强,他们得到的命令是等到我拿到了冰魄之后杀了我。”

    “那你找到冰魄了吗?”

    “冰魄在湖底,比我想象的要难很多,活着和得到冰魄只能够二选一。”

    “现在我更加好奇的是,你从何处得知他们要在事成之后杀了你。”

    “我没有得到情报,这么做完全是凭我多年来与人合作的猜测。”

    “那为什么我还活着。”

    “因为我没有必要杀你。你不是熊乾的人,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或许你还能帮我。”

    “就这么简单?”

    “而且我没有必要杀你,因为你身上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

    “我有几张五百两银票。”

    “我知道。”

    “你知道?”

    “我还知道现在不过是几张废纸而已。”

    白渊渟腰间的那几张银票,早就被水泡出了墨韵,不用去看就已经想到。

    “不过这柄剑倒是不错。”

    张易妨的眼光着实不错。

    “这不仅是铸剑山庄的剑,还是老庄主的得意手笔。”

    “你说的没错,我在冰窟里就已经看到了。”

    “难道你那么做是为了看我的剑?”白渊渟不能不感到有些惊讶。

    “你也应该能看到,我当时也是在拼着命救你。”

    白渊渟也只有承认刹那之间,两件事情根本就没有区别。

    “剑是好剑,但不值得我冒险。”

    “据我所知,此剑在江湖上已经失传有几十年。”

    “拿把破剑藏在土里,也可算是失传了。”

    白渊渟不想争辩,除非张易妨有更合适的理由。

    因为破剑绝不会在夜色之中露出幽暗且惨绿的光。

    “你看这把剑能值多少?”

    “一文不值。”

    一个外人抬高一个宝贝价值的时候,宝贝的主人可能会谦虚的适当贬低。

    可外人如果直接就贬低这件宝贝的话,主人就会不开心。

    白渊渟现在就有一些不开心。

    “知道这把剑价值的人已经不多了。”

    白渊渟更糊涂了。

    “几百年前,铸剑山庄庄主颜如卿为了娶一个女子,将这柄剑赠给了他的岳父。”

    “你也知道这段故事?”

    “几十年后,他对此剑仍然念念不忘。最后把他的岳父杀了,只为再能寻回这柄剑。”张易妨莫名的笑容浮现在脸庞。“我说错了吗?”

    “没有错。”

    “但我看你还有话要说。”

    “你知道为什么他的岳父之前不同意那门亲事吗?”

    “因为颜如卿没有钱?”

    “铸剑山庄立在那里少说已经有四五百年,铸剑山庄随便一把破剑在江湖上都能卖上钱。”

    白渊渟摇了摇头,选择重新想一个理由。

    “因为颜如卿很丑?”

    “铸剑山庄哪一位庄主不是风姿特秀?”

    “那是究竟是为何?”

    “因为他之前已经有了一个老婆。”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那么你肯定没有听说过他是如何把他的妻子铸成一把剑的。”

    “你在说什么?”

    “当年的铸剑山庄里的用人很多。”

    这让白渊渟联想到了很多。

    “你应该多多少少曾听闻铸剑山庄庄主之妻失踪的传说。”张易妨补充道。

    “杀妻铸剑?他有多恨他老婆?”

    “你应该问我他有多爱他的老婆。”

    “我想我已经不需要问了。”

    “不过七成玄铁三成锡还是没错的。”

    白渊渟的脸色突然变得诡谲。“你跟我说了这么多,莫非是想要压低价格。”

    “我不是骗子,只偷只抢是我的原则。”

    “那倒是真值得夸奖。”

    “我劝你要小心,这一柄剑并非天下无敌。”

    “如何小心?”

    “信不信由你。”

    张易妨的双眸透过木头的火焰,又透过那鬼魅般的剑身,仿佛世间看到了结局。

    还好火焰很暖,能抵御寒冷于彻骨之中。

    很好。